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早已经不记得何时为何会来到这连春风都不会来到的孤寂地方了。
依稀记得,那时候很小,小到连一只兔子都抓不到。
我总是会坐在大宅的屋顶上,傻呵呵的问姐姐,为什么我们的家没有花草树木,有的全是这随风飞扬的黄沙。
姐姐总是笑着搂着我,轻轻的说,傻花儿,这个家,有你就够了,还要其他花做什么。
长大后,我依然喜欢坐在大宅的屋顶,望着这荒凉的大漠,看着长空搏击的飞鹰,听着沙狼的长啸,心里才会得到片刻的平静。
人杀多了,心要宁静,真的很难……
我始终记得,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满身是血的回到家里迎接我的是爹爹那透着骄傲和得意的眼神和姐姐那双惊恐的眸子。
爹爹看着我笑的肆无忌惮,他说,花儿,真是我的好女儿,以后墨家,就全靠你了。
姐姐一双美目泪眼婆娑,她想上来拉我的手,却被满我满身的血腥气吓不敢上前,只是愣愣的问我,花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除了屋顶,我还很喜欢待在浴室里。
偌大的浴池,由汉白玉铺成,麒麟型的出水口,总是泛着水汽,温热的水缓缓的流出来,好像总也流不光似的。
小时候,每次洗澡,姐姐总会陪着我,她总是小心的扶着我,让我靠在浴池的边上,自己却从来不跨入池中一步,只是静静的在旁守着我。
我总是撒娇着说要和姐姐一起洗,可姐姐却从来也不松口,被我逼急了,姐姐就会哭的伤心。
那时候我不懂,直到后来,我褪下满身是血的衣衫滑进水里,看着满身的血渍被池水吸的干净,我才明白。
原来,不是姐姐不肯,而是她不敢……
自那以后,姐姐再也没有陪我洗过澡,也没有让任何人伺候过我洗澡,仿佛所有的人都对那池水敬而远之一般……
直到爹爹临终前才告诉我,原来那汪池叫做婪池,池水里吸收了我们墨家百年来的肃杀之气。
墨家,一个靠着杀戮得以风生水起的家族。
墨家,一个只生杀人利器不生普通人的家族。
墨家,一个没有花草树木,只有白骨骷髅的家族。
……
而我,是这墨家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女继承人,唯一的一把身为女儿身的利器。
当所有长老都质疑我是女儿身的时候,爹爹只是笑着说,女子有何不好?女子可比男子有用了多了,男子杀人必须用刀而女子却可以用很多东西。
所以,我用了很多东西,杀了很多人……
其中,也包括我的姐夫,姐姐的丈夫……
那一年,姐姐十八岁,随着大师兄出门购买山庄的补给。那是姐姐第一次出门,惊喜的很也新鲜的很。
他们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沙盗的袭击,大打出手。
凭借大师兄的武功本可全身而退,却因为姐姐的拖累,不幸落入了沙盗的手里。
后来,是一个叫凌曦的青年救了他们,姐姐为了感恩把凌曦带回了宅子里。
凌曦是个很风趣的人,对于鲜少有客的宅来说,是一抹奇异的亮色。
庄子里的女人们都很喜欢他,告诉了他很多关于庄子的禁忌,姐姐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怎么发生的,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满目的鲜红和浓烈的酒味还有从爹爹口中缓缓吐出的三个字:杀无赦。
那一夜我挥舞着银魅,杀的好生快活,直到尸横遍野,我才猛地想起,那一夜,是他们的婚礼。
我慌张的望着身后负手而立的爹爹,他只是缓缓的摇着头告诉我,
花儿,还有最后一个……
当我用手掐着凌曦的脖子时候,他不停的求饶。
他说,花儿,我是真心爱着柳色的,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会带她走的远远的。
他说,花儿,你放心,那些秘密我不会说的,死也不说。
他说,花儿,你姐姐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孩子没有父亲会很可怜的。
他一遍遍的叫着花儿,直到我扭断他脖子的那一瞬间,只看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和溅了一地的血……
我扯出帕子,轻轻的擦拭沾满鲜血的双手,看都懒得看一眼地上的尸体。
我想,我该去看看姐姐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姐姐,一袭鲜红的嫁衣被姐姐剪得破烂不堪,她拿着剪刀一丝丝的剪,一片片的撕开。
我拿着丫头给我的衣服,笑着唤她姐姐,可她连一眼都没看我。
她只是哭着问我,花儿,我是你姐姐啊,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她问我,花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问我,花儿,你害死了娘还不够,如今还要害死我么?
她问我,花儿,从小到大,姐姐有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幸福都不肯给我?
她哭的厉害,呜咽声划破了整个黑夜。
当她拿着剪刀刺向我的时候,我没有躲开,我只是淡淡的笑看着剪刀没入我的身体,一滴暗黑的血珠浸没我的白衣,惹眼的很。
那是我第一次受伤,花了半个月才痊愈,可胸前的那道疤痕却再也没法子去掉了。
爹爹说,姐姐在剪刀上喂了毒,要不是我内力深厚,早就一命呜呼了。
爹爹说,姐姐和那个贱人一样狼心狗肺。
那个贱人,我想我应该叫她娘……
姐姐彻底疯了,被关在庄子的地牢里。
爹爹再也没有让我去看过她,因为从姐姐刺伤我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了。
再次听到姐姐的消息,是在七个月后的一天,那天雪很大,在大漠里是很少见的现象。
我正拖着丫头婆子一起堆雪人,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爹爹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孩来找我,他说,这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难产死了。
爹爹把孩子塞了给我,他注视着我,他以为我会哭,其实,我也以为我会哭。
可,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微笑对爹爹说,死了也好,死了对谁都好,不过仇还是要报的……
那一刻,我又听到了爹爹得意而骄傲的笑……
姐姐留下的是个小女娃,生的眉清目秀,煞是好看,虽然大家都很不待见这个孩子,而我却是喜欢的紧。
我给她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念柳,怀念柳色……
大概因为我的关系,爹爹倒也不曾亏待过她,小念柳长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周岁。
在我的央求下,爹爹给她办了个很隆重的周岁宴。
正是在念柳的宴会上,我告诉大家,我要去给姐姐报仇了。
爹爹和族长都赞赏的看着我,那目光仿佛是在看一柄这世间最锋利的利器。
姐夫的家在肥沃的江南,姐姐曾经告诉我,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当我站在西湖边,不仅想起了姐姐的话还认识他。
他说,我叫麟云,麒麟的麟……
他说,小姐可愿与在下交个朋友……
他说,小姐一身白衣好俊俏,我俩倒是好生般配……
他说,小姐可曾婚配,在下对小姐一见钟情……
他说,在下家就在这西湖边上,小姐可否愿意来做客……
看着他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说,我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想打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漫漫夜色里,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次难忘的初次见面。
再次见面,他一身喜服,正在和亲友推杯换盏。我提着银魅破门而入,门口被我一掌拍碎的“凌府”字样的牌匾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他满眼惊慌的看着,一双大眼忽闪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儿个你成亲,未带贺礼。
我说,不过不要紧,让你死的痛快些,也就算大礼了。
我说,我姐姐死了,所以你们凌家人也都不能活。
那夜,我依旧杀性大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百号人都已身首异处,他们努力的挣扎着,却半分也进不了我的身。
我望着他们一个个的含恨死去,口眼都不曾闭上,厌恶至极。
最后一个,还有最后一个,我不停的告诉自己,杀完最后一个,我就可以回家了……
他提着剑,一身红衣鲜红无比,神色凝重,这样的场景不由的让我想起了我的姐夫。
当银魅绕过他的脖颈,我依旧微笑等他求饶,心理暗暗决定,如果他求饶,我就放了他。
可惜,他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我一眼,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姐姐……
当银魅划过他的动脉,我听到细若蚊声的呓语,他说,花儿,为何你会这样……
花儿,为何你会这样……
从来不知道江南的风也可以那么刺骨,我拍拍手上的血迹,扔给大夫一定金子,径自走出了医馆。耳后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和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很多行人与我擦身而过,耳边传来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么,凌家被人寻仇,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肯定是修罗干的,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谁那么心狠手辣。
什么深受大恨,要这么残忍,连孩子都没有放过。
诶哟,别说了别说了,要不又要不得安生了。
离开杭州的时候,特意去灵隐寺求了支签,解签的说我是修罗命,手里冤魂无数,望我放下屠刀。
我笑着收起签文,牵着白马朝城门走去,心理想着,起码还有一个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