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真世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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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〇三回 向隅而泣

咫尺顷刻,空中降下狂乱的血雨,一滴,两滴,随之瓢泼。

“任叔!”七七刹那癫狂,疾视仇敌,目色暴戾,叫人骇止。

她右手寻到刺在左肩的利刃,腕力一转,筋血寸断。

再极力一提,飞血之间,这利刃便易了主人。

执刃而起,她周身燃了杀意,几步奇袭,迎上那人的招招刁悍。

左右还击,虽是毫不逊色,却任凭她用这剑重劈深刺,也触不及那人衣角半分。

疾风乍起,七七对立暂息,血迹凝在她眉角,她双颊,一笔一划,镌刻着痛悔与愤恨。

飞身再起,血光乍现,那黑衣将将碰上利刃,便霍然焚化,零落纷飞,而这血刃闪了闪幽光,似是无人知晓。

弃剑,仰首,七七笑得癫狂,泣得放肆,一日遒变,叫她失了亲眷,丢了神魂。

她曾是引以为傲的身手,护不来一个小童,一个老翁周全;她曾是心比天高的傲骨,在今时今刻,将她鞭挞得狼狈不堪。

黑夜如是没了尽头,林深深,风滔滔,指尖一沙一石皆是陌然,目光一方一寸又作未知,如此这番,叫她凭何而活。

【壬城·慕世殿】

“哥哥,此刻还不动身,怕是要迟了。”

王奂来得轻巧,却也是掩饰不得那阵阵脚步,刺耳般回响在殿中。

王彧自成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端正跪在片片白绫,丝丝长烟间,冠发庄正,素衣齐楚。

壬氏之族,自万民和乐之景,至千里赤地之态,不过十年。

王城之主,弑故尊新,改朝换代,又不过十年。

再要兀自数上百年,王城已属了谋权篡位的王恺,而王彧却成了殿中废位的储君。

着实亲历过世态炎凉的王族嫡传子,并未倾去心力,思索种种天命难违之说,而是一言不辩般恪守礼度,跪在帝王与帝后灵台之下,跪在哭得日月无光的小妹身旁,以这叫人心涩得镇定,守完足足百日的帝丧。

跪去百日后,再往壬族旧城,替她,替壬族,守过又百日的帝丧。

每七载,两百日,他从未失信过一回。

末了这日,仍是穷冬,阴雨云肆无忌惮般来过,寒雨也将将挨过,烧了足足百余年的野火,终是停了它的以怨报德。

可这烟火,又烧明了半边的天,王族的连贺响了前章,当真叫人连悲伤也此番速战速决——

“弑亲之恨,壬族之仇,又怎是他们一句‘帝王逆道,壬族反叛’,便可一笔带过,烟消云散。”王彧眼中的火光,比不远处烟火灼得更甚,“卿儿,我知你定是不肯,轻易饶过他们。”

“哥哥,你怎得还顾上自说自话?”王奂跪到王彧身侧,急极扯上他衣袖,又道,“今日是帝尊大典,连贺首日,你也知晓。若是叫人窥见你一席素服,跪在壬族灵台前,纵是千张嘴,万张嘴也说辨不明啊!”

方才片刻,王奂已觉来寒气刺骨,更莫提跪了近百日的哥哥了。

哀由心生,王奂不见他应答,又道:“哥哥,你已失了至君之位,难不成,性命也不要了?”

王彧回过头,缓缓对上,她过于急迫的神色,沉沉道来:“我已失了她,便再没什么,是我不可舍弃得。小奂,如今为兄可及之事,也唯此了。”

他声色嘶哑,目光晦暗,王奂听来看来,是不尽得心涩,说道:“哥哥,这话可是说,连我这同胞的小妹,也舍弃得来?”

王彧忽作堂皇道:“小奂,我并非……”

“哥哥,作小妹得,怎不知你心中苦楚。我又何尝不是日日惦念着壬姐姐,望她安好无恙。可哥哥,不该如此得不顾前后啊。”

“不顾前后?小奂,你仍不明了,若能早些,便是好了。”他合眼轻叹道,“我若早些如此,她也不会离开了。”

壬城一派肃穆,今时今刻,只得以微薄眷顾着,残垣断壁,苟延残喘。

浮烟燎燎,血溪潺潺,宫门半掩,肆风而入。

相隔不远处,王城却是又一番景致。

人影绰约,虽是阔别经久,却也一如往时。

飞鸟掠过寻常巷陌,掠过贵胄楼阁,掠过王族连贺首日的上空,掠过族人双颊上生出的微醺色,无知即是无畏。

【王城·帝尊寝殿】

“拜见望央殿君。”宫婢齐齐跪参道。

远远见那人,轻罗绫缎,金钗玉簪,翩然而至殿中。

“退下。”那人缓缓开口,一身傲然,不言自明。

“目无王法。”侍奉冠发的宫婢听来,皆是急极收手,三跪九叩,一声接一声得谢罪。

“帝尊,何苦为难这些个小婢?”女人要了宫婢手中的玉荣梳,踱步而来,“言儿来为您绾发,可好?”

女人拈起玉梳,探出玉指,还未碰上他的发,便被先天之气震开。

玉梳丁零而落,女人不知何言,一众宫婢恐触了帝威,皆是踉跄而逃。

帝尊仍是端正而坐,未曾回首瞧那女人一眼,开口即道:“壬言,本尊劝你收敛起不该生得心性。此地,是你这等人该来得?”

“帝尊当真是说笑,您的寝殿,我又怎得不能来?”壬言伏在他肩头,眉间妩媚,目色婀娜。

王恺含怒,忽地回身,一把攥住她不安分的手,逼近她言:“得个可有可无的封号,便真把自己当作殿君了?通敌叛族,你壬言不过个罪人,安分过好余生,本尊或可多允你些怜悯。若是你偏要背道而行,就莫怪本尊,不留情面。”

“如今,你倒是厌了我的心性。”她挣开他手,莞尔笑道,“帝尊所说得情面,可是将我销声匿迹,藏在这王城之中?”

她行近窗前,一步一步,揉碎在盏盏琉璃光中,又道:“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日子,过得真叫人心烦。”

王恺面生惮意,又听她道:“帝尊你可知,言儿不稀罕这日子了。近来我常想,若是我豁了遗宗身份,立在那大大小小的壬地盟族前,将你借壬族叛乱为名,行灭族屠城之实一事,细细说上一番,你觉来如何?又或是将你弑兄夺位,肃清权臣之事说与那些个王城盟族听上一听,又是可好?”

月华如练,蝉云如弄,壬言望向他,神色难参难透,目光更如毒蛇猛兽,续言道:“你当真认定,我壬言不敢作那玉石俱焚之事?”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