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真世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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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〇四回 伏戾白狐

他从不爱去听那些个流传来去,人常言道的故说,可总也没来由地溜进他耳朵眼儿里——

极北向东处,有伏戾山崖,游猎为生的崖氏一族,祖祖辈辈长居于此。

山林重重,秀水依依,中有伏戾白狐。

生来九尾,养自山崖,七情通灵,六觉甚敏,是以崖氏族人,素常驯养这白狐,用以围狩。

谁知哪年哪月哪一日,有个崖氏汉子在山中随手抓得只白狐,本觉来它身形单弱,想放了罢。

可细细瞧来,这崽子竟天生十尾,甚是奇特,便转念要送作儿子的生辰礼。

这夜月上崖头,妻子欣欣然摆上了好酒好菜,儿子亦是两只眼忽闪闪地盼了又盼。

汉子却是一进家门,即回身上了闩,卸了担子,操了腰间弯刀,如怔了魔般,一通手起刀落,刹那间飞血四溅。

他下手忒狠煞,竟是无二人知晓这夜凶变。

自此,那汉子竟变了一人般,生生从岌岌无名的一介莽夫,成了崖氏一族中隐若敌国之人。

尊作权臣,他手段毒辣,处世忌刻,是个十足十的孤家寡人,唯有那一只白狐伴他左右。

他唤白狐作“龙侄”,是将它比作壬族所奉神龙的亲侄儿,此言无不狂妄,却也无人敢驳。

而后,他野心难遏,竟生了反叛盟约之意,欲意屠杀壬族,自立为尊。

却终是叫壬帝识破诡计,亲自率兵入崖,捉拿这逆臣贼子。

那日,宫中动荡,攻入正殿时,汉子已然死去,面目狰狞,血腥难嗅。

白狐龙侄,兀自立在他已是开膛破肚的身子上,目色沉静,直勾勾望向壬帝。

壬帝似是听来了悟,陡生怒意,正欲出手,却见那白狐挺身长啸,倏地上万只白色小狐如浪潮般涌入正殿。

而那龙侄,将九条尾巴尽数抖落,同周身小狐一般无两,皆是一条尾巴,又叫人如何分辨得清,只得睁睁看它们四散逃去。

事罢,壬帝顿纲振纪,昭示禁令,九尾也好,一尾也罢,戒驯戒养,以绝后患。

壬帝虽是对那日龙侄所说一番,闭口未言提于旁人,可坊间巷陌,闲杂人等,七嘴八舌也凑出了个说法。

宫中逃出的厨子,说那白狐食人精血过活。

避难远郊的老臣,说那白狐指点给过朝政见地,要不老天瞎了眼,才叫凡庸掌了权。

原居同村的乡邻,说那白狐咬死了汉子的妻儿,吃食了可怜人的心肝。

出没深山的老农,说那白狐升仙前曾见过他,告诉他,那汉子荣华富贵的命数本就是偷来得,用他作以成仙的第九十九条人命,是他福分,愈是他本分。

“真蠢。”王恺脱口而出道。

窗外小婢忙不迭收了声,仓皇逃出。

“老夫不知,君上何出此言啊?”先生瞧他书看得深,还以为悟出了甚么真知灼见,便如此问道。

“学生先给先生赔罪。”王恺端坐道来,“方才无意听见那十尾白狐的故说,听了一入神,书上的字是一行也读不进去。只觉来那崖氏的汉子,实在蠢笨,才口无遮拦,说了这话,望先生谅学生分神之过。”

想到君上年岁尚轻,被那些个光怪陆离的新鲜事迷了去,也是情理之中,顺意问道:“那君上认为,那位崖氏故人如何才不落蠢笨?”

“是我,便叫那白狐活不过第九十九条人命。”王恺说道,斩钉截铁。

“嚯?”

“九十八条命,给它便是。我享我的安富尊荣,它修它的得道成仙,且待它功德圆满日,叫它尝上一尝,甚么是飞鸟尽,良弓藏。先生,我这可是一记惩奸除恶,名利双得。你说这法儿,妙是不妙?”王恺越说得意气风发,丝毫未曾察觉先生气得涨红了脸。

“竖子,说得甚么混账话!”先生掷书而怒道,“我轩辕道倾尽所学,教你如此久,怎教出你这等……唉!我愧为人师,愧为人师啊!”

是日,轩辕先生便以无能为由,叩辞帝王帝后,拂袖而去,自此再未入过王城一步。

这等旧事,本不必重提,可此情此景,又叫他平白想起那只十尾白狐。

浮光霭霭,冷月融融,那夜壬言望向他,目色如毒蛇猛兽般,续续言说:“你当真认定,我壬言不敢作那玉石俱焚之事?”

“你敢。”

他王恺驯养的狐狸,他心地最是知晓得清,一时之间,王恺竟是心生傲意,回问她道:“你想要甚?”

“我啊,”壬言听过,明媚笑道,“不过是想讨个真正的名分。”

“你要我娶你作妾室?”

他私心想道:不过又一空名,小狐狸要得当真低贱寒酸。

“那倒不必费心了,你从盟族娶来得那些个名门闺秀,其身后人着实厉害得打紧。我安身异乡,自然是要谨言慎行,可不想哪日不明不白,便将小命赔了进去。”

壬言将身一回,神姿袅娜,又道:“听闻闳禛君还未曾娶妻。我看,那闳禛夫人的名分倒是对我胃口,只怕是帝尊你,舍不得允我。”

“你自知,又何必再来求。”

王恺言语相拒,心头却作快慰,他从是不信,亲手调教的畜生只豆大的胆量,转念道:“何况晟儿行事向来自有定夺,我虽是他父,却也是拗不过。”

壬言听出他话中意,笑言:“若我说服了闳禛君,这婚事,帝尊许是不许?”

“我儿请婚,怎有不赐之说。”

“好,那便一言为定。”

自王恺第一眼瞧过壬言时,便心下明知,她即是那只危险的十尾白狐,可为他带来权势尊荣,也可为他带来万劫不复。

凡事如此,越是禁忌,越叫人心生贪念,越是错以为这世间,不再有第二个崖氏汉子。

【夷妄·深林】

虎啸叶落,风萧雨瑟,七七勉强撑立身子,望着不知来处的白虎——独眼蓝眸,面目暴戾,着实将七七护在了身后。

黑衣不得停歇,自远处逼近前来,七折八转,为得将其赶尽杀绝。

此番境地,七七自将心神付诸了黄泉,可那白虎却不愿黑衣得逞,左右迎击,竟是反杀了干净。

七七回神,抚了抚白虎乖顺颔首,正不解来意时,又见它猛地冲向她身后的赫连真,疯了般撕咬着他右手。

“松口!松口!”七七顾不及自己,只得死死扯住白虎,却也压制不来。

白虎猛地又一回身,将七七驮在背上,向林子深处疾然奔行。

七七正摸不到头脑,一回首,即知其意:原是那杀不尽的黑衣,愈加汹汹般逐在白虎身后。

七七翻身坐稳,身子伏在白虎背上,好叫它更易奔逃。

目力极尽,微光乍现,七七同那头白虎,一如飞蛾般不自顾,趋光而行。

一晃,深林穷尽,一人一虎跌并在林外无际的大漠之中。

七七再度回首,黑衣匿踪无迹,此刻天地沉寂,唯有白虎在浅浅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