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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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亲死后大约过了两个星期,在一个星期日,巴维尔·弗拉索夫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像他父亲那样用拳头在桌子上一捶,冲母亲大声喊道:

“拿晚饭来!”

“我还要抽烟呢!把爸爸的烟斗给我……”巴维尔勉强转动着不听使唤的舌头,嘟嘟囔囔地说。

母亲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坐下,伸手拥抱儿子,他用手撑着母亲的肩膀,反抗着。

“你这傻孩子!”母亲伤心而又温柔地说,制住了他的反抗。

母亲的爱抚使他感到羞愧,她眼里哀伤的神情使他十分感动。

“你不应该做这种事……”

“你要是喝起酒来,那你怎能养活我呢……”

母亲柔和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这种声音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没睁开眼睛,说道:

“大家都喝酒……”

“可你不要喝!你父亲喝得太多了,把该你喝的酒也喝光了。他把我折磨得够苦的了……你可怜可怜你的妈,好不好?”

巴维尔听到这些悲伤而温柔的话,逐渐清醒过来,仔细地端详着母亲。

母亲个子很高,有点驼背,因长年的劳累和遭受丈夫的殴打,她的身上有不少损伤。她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略微侧着身子,仿佛害怕碰着什么似的。她的脸蛋宽广,呈椭圆形,但上面刻满皱纹,还有点浮肿,发黑的眼睛,带着哀愁不安的神情。在浓密的黑头发里已经显露出一绺绺白发。她整个神态都是柔顺的,哀伤的……

一颗颗的泪珠,顺着她的双颊,慢慢地往下掉。

“不要哭!”儿子低声央求说,“给我点水喝。”

“我给你拿点冰水来……”

但是当她转来时,他已经睡熟了,她在他身前站了一分钟,她把水勺放在桌上,默默地在圣像前跪了下来。

在弗拉索夫家的小屋里,生活流逝得比过往要平静和安宁,而且与工人区别的地方相比。

巴维尔做了当时的年轻小伙子应当做的一切事:

买了手风琴,胸口浆硬的衬衫,漂亮的领带,套鞋,手杖,他变得和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青年人一样,经常参加晚会,学会了跳加特里舞和波里卡舞,每逢假日,回家时喝得醉醺醺的,因醉酒而吃尽了苦头。早晨醒来时头痛,胃很难受,脸色苍白而苦闷。

“无聊得要命!最好还是钓鱼去,要不——就去买一支猎枪打猎去。”

他没买猎枪,也没去钓鱼,但是,他的日常行止,显然已偏离了大众所走的陈规老路:

很少参加晚会,休假的日子,虽然也到别处去,但回来时从不曾喝醉过。儿子的点滴变化都离不开母亲的精细的眼睛,她发现,巴维尔浅黑的面孔更瘦了,眼神越发严肃,一张很少言笑的嘴巴闭得更紧了。母亲看到她的儿子变得和厂里的年轻人不同,心中有几分高兴,但是,当她发现儿子离开了生活的迟缓的浊流,向旁边的什么地方专注地执拗地游去时——她的心里不免又产生了一种茫然的忧虑。

他开始带一些书回家,读书的时候,十分谨慎小心,读完也立刻把书藏起来。有时候,他忙着从小册子里摘录些段落,写在单页的纸上,写好后,把这些纸也藏了起来……

母子之间不常谈话,见面的时候也很少。吃饭时谈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总是很晚才回来。每逢节假日,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要到深夜才回来。她知道他是进城去了,常常在那儿看戏,但是城里却没有人来找过他。她还察觉到,儿子的话语中常常有些她不理解的新字眼,而她听惯了的粗俗刺耳的俚语,却从他的话语中消失了。他不再讲究穿戴,却很注意保持身体和衣服的清洁,他的动作变得灵敏和洒脱,为人也更加平易近人了。对待母亲他也有一些新的表现:

有时他也扫地和抹桌子,节假日自己收拾床铺,总想减轻母亲的劳动。

在他那个木工朋友为他做的精致书架上,书籍逐渐多了起来。房间收拾得令人感到舒适愉快。

但是,她的不安的情绪在增长,因为她预感到不平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周复一周,一月复一月,转眼就是两年,这是种奇异的沉默的生活,其中充满了茫然的思虑和日益增多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