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房门关好了。然后我转过身去,一眼就瞧见他在那儿。我从前老是怕他,他太爱揍我了。我起初以为现在又害怕了;可是待一会儿我又觉得不是那么的——那就是说,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露面,就叫我吃了一惊,可以这么说吧,弄得我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可是我马上就明白我根本不算怎么怕他。
他差不多五十岁了,看样子也像那么老。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又油腻,往下耷拉着,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从乱头发后面闪出光来,就好像他是藏在藤子后面一样。
我站着盯住他,他也坐在那儿盯住我,把椅子稍微往后翘起一点。我把蜡烛放下。我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就知道他是从棚子上爬进来的。他老是从头到脚打量我。一会儿他说:
“瞧,你这不成了个透鼻儿香的花花公子了吗?哼,一张床,还有一份铺盖,还有个镜子,地板上还铺着地毯——可是你的亲老子得在硝皮厂里跟猪睡在一块儿。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个儿子。我反正得先打掉你这副臭架子,再跟你一刀两断。你这副神气还真是个摆个没完——人家说你发财了。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瞎扯——就是那么着。”
“你听着——跟我说话得加点儿小心;我现在可是差不多忍无可忍了——可别再给我来这套没规矩的话。我到镇上来了两天了,尽听见人家说你发财的话。我在大河下边老远就听说了这件事。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明儿你把那些钱给我拿来——我要。”
第二天他喝醉了,他上萨契尔法官那儿对他乱吵乱骂了一场,想硬逼着他交出钱来;可是他没能办到,然后他起誓要告他,叫法院强迫他把钱交出来。
法官和寡妇到法院去告状,请求法院判我跟他断绝关系,还判他们俩当中随便哪一个做我的监护人;可是法官是才上任的,还不知道老头子的底细;所以他说法院对这种事但得不管就不管,最好能不拆散一家子的骨肉;说他还是不愿意把一个孩子由他父亲手里夺过去。这么着法官和寡妇就只好不管这件事了。
他给放出来以后,那个新来的法官说他要叫他重新做人。所以他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去,给他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叫他跟家里人一块儿吃早饭,吃午饭,又吃晚饭,对他可以说是好到家了。吃完晚饭,他就跟他讲戒酒一类的大道理,讲得老头子哭起来了,他说他一直都当了个大傻瓜,把这一辈子都糟蹋了;可是现在他要重新打鼓另开张,重新做人,叫谁都不必再替他难为情,他还希望法官帮他的忙,别瞧不起他。然后老头子就在一张保证书上签了字——画了个押。法官说这是自古以来最了不起的好事,至少也差不多是这样。后来他们把老头子安排到一间漂亮的屋子里,那是间空着的客房。夜里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又发了酒瘾,简直熬不住,于是就从楼窗爬出去爬到门廊顶上,再顺着一根柱子溜下去,拿他的新上衣换了一壶酒劲儿挺冲的威士忌,又爬了回去,再大过了一阵瘾;天快亮的时候,他又爬出去了,醉得什么似的,从门廊顶上滚下去,把左胳臂摔坏了两处;太阳出来以后,才有人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差点儿快冻死了。后来他们到那间空屋子去一看,满屋都弄得乱七八糟,非得先琢磨清楚,简直就不能下脚。
法官真有点儿生气。他说他觉得干脆给这老头子一枪,送他回老家,也许就能叫他改掉他的毛病,别的办法他可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