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很安静,偶尔走起来也很有趣,爬个坡,翻个坎,过个小桥看看流水,满满的乡土气息,亲切静怡。只是走不了以前那么快了,不常这样走远路,多走一会儿就觉得累,都赶不上以前的老爷爷老奶奶了。以前就算是老人,走起山路来都跟跑似的,飞快,长期的锻炼,就算是人老了,依然保持了很强的脚力。走得慢,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正好可以静静心,好好的想想怎么和父母做个交代。
平日里走路的人越来越少,路上全都长满了野草,这不太喜人,比以前难走了很多。野草,不仅仅是在路上长满了,田间沟壑也是遍地。就连还有人耕种的土地上都有不少,更别说那些荒废了没人耕种的地了。
地,有很多已经没有人耕种了,这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新情况。
以前的地是不够人种的,农民当然就是种地的,不种地吃啥?黄角村这个地方,人均分得的土地并不是很多,每一个人,田和土各有一些,合起来也不过只有几亩,而且土地还很分散,东一点西一点。对于仅仅依靠土地来生存的人们,每一分一毫的土地,都是是弥足珍贵的。不仅如此,还需要精耕细作,土地就是命根子,吃干吃稀就看怎么伺候地了。
为了有饱饭吃,天不见亮就出门,天已收光仍不歇。一年到头来,不管天晴还是下雨,翻一翻地,松一松土,艰难的种下去,精心的看管照料,细致的收割储存……这些都不是人们所愿意的,因为实在是艰辛无比。这样也是人们自己愿意的,因为只有在土地里刨尽了力气,锅里才有下食的粮。被逼迫养成的习惯,已经说不清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野草,曾经也被下过锅,没有粮食来填饱肚子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逃不过被人吃掉的命运。现在有很多城里居住的人,特别喜欢吃野菜,总是说好吃,当真是物以稀为贵么?老人们说起吃野草的日子,可总是眼含泪光的,说的是那滋味可不怎么好。可见野菜和野草是不一样的,名字都不一样嘛,虽然大多都是同一种东西。后来,野草的命运有所改变,不再葬身人腹,有的喂了牲口,有的被铲掉埋进土里,还有的被扔进了灶膛,反正没有长到过现在这么猖狂。也许多一些城里人来这走走,地里的草会少很多的,它们会回到葬身人腹的历史去。
吃野草的时代,何忠展没有赶上,只是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关于大饥荒的话题,总是被他们说道,每次都是乐呵呵的说起,说着说着就眼含泪光,没等泪珠子掉下来呢,就又笑呵呵的说到了晚饭吃啥啥了。没有经历过,在旁听起来有些想发笑,可是笑不出来,怕挨揍,何忠展就为此挨过揍的。那时候还小,是想笑就笑的,所以就笑了,孩子们笑了,一群大人都不说话了,摇摇头,叨念着什么走了,然后何忠展就被揍了。为啥笑笑就挨揍呢,忘祖是大罪大恶之事,孩子不懂事,得教。挨了揍是不算结束的,还被逼着吃了三天的草。三天啊,不见粮食,自己去采草,煮了水就吃,不许添加油盐调料。
何家的教育方式是粗暴的,但是很有成效,何忠展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这种事情上发过笑。小时候是怕挨揍,不敢笑了,长大了不怕挨揍了,但是真的笑不出来,那三天吃草的经历,让他看到老人们眼中的泪光时,竟然在心里也会有些抑郁。放在现在,没有哪家的孩子会有这样被教育的经历了,怎么舍得,顶多就是讲讲道理,或者说上几句。
在这件事情上,何尚校也许过分了,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再说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怎么能这样做。但是在那些年的黄角村,打孩子并不稀奇,谁家的娃没被揍过几回呢。何忠展也没有怨恨过父母,挨揍不稀奇,被揍了会害怕,日子久了也就忘记了痛,但是那吃草的三天,却让他一辈子也忘记不了。要说草有多难吃,也不是这样的,采对了草,白水煮起来也并不难吃,这里面也是有分别的,得看什么草,虽然只有三天,他还吃出了不少心得来。好吃的草却不是重要的,恰恰是那些难吃的草,让他感受颇深。
挨过揍吃过草的何忠展,在之前其实就有这方面的尝试了。他吃过麻根的,山上有麻,可以做麻绳的。听说老辈人曾吃麻根过活,山娃子嘴最馋,听了话嘴里就湿哒哒的,清口水直往外冒,自然要刨上两根来尝尝。反正大人都说吃了的,肯定烂不了肚皮,再说了,还有什么是村里小孩们不敢放进嘴里的东西?炮仗都能塞嘴里玩的玩意,大无畏精神在无知者面前是很平常的事情。
麻根是啥味道的来着?忘了,好像当初吃的时候就忘了,只记得有这事,却从来没有记住那味儿,比之当年的老爷爷们可差劲了太多,几十年的事人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讲起来真真的。
应该是有点啥味道的吧,也可能真的没有味道,要不应该能记住点啥的不是?记得老爷爷们讲起来啥草是啥味,啥树啥根怎么弄才好吃,可都是几十年不曾忘的啊。还有那些难吃的草是啥味道来着?也记不起来了,毕竟几十年了,虽然记得这些事,说起这些事来感触颇多,但是真的记不得是什么滋味了。也或许,是最近的菜太咸,脑子里就记得盐是咸的了,很有这个可能,看来应该少吃点盐了。
下地劳动很快乐,手脚不停嘴不闲,没有山歌唱,总说那些年,时代过去了……现在啊,漫山遍野都见不到几个劳作的人了,打工挣钱,养车养房养人去了。是啊,老人需要养,孩子需要养,种地能有几个钱,哪有打工来得多呢。
时间匆匆而去,时代咔咔咔就变迁,只是有的事变得惊天动地,被流传,被记住,有的事却是毫无声息,变了也不曾有人关注。当我们回首往事,并不会去想是不是碌碌无为,不会去想是否虚度了年华,想得更多说得更多的,仅仅是我们还记得的事情而已,不管是心酸艰难,还是有趣快了。
是的,时代变了,文曲星都回到农村种地了,这可不是以前有过的,稀罕。稀罕的事情,被人议论是很正常的。
虽然说作为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怎么都应该留在城市里,实现老一辈的梦想,当个城里人,过上好日子。但是,他就是要回村种地!好吧,要怪就怪专业没选好,读了个农学,农学和种地很相配的呀。也还可以责怪一下他的老丈人,因为他的老丈人是为数不多支持他回村种地的人。
学农学的人其实也不是非要种地,或许是何忠展精力比较旺盛,也太好学了一些,农学不够他学的,他闲着闲着就看了很多的书,尤其对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书十分感兴趣。这就有点糟糕了,书读得多了的人,想得就比较多,想多了的人,总会遇到一些想不清楚的问题,想不清楚的问题想多了,就可能想坏了脑子。
何忠展就是想坏了脑子了,他想了啥呢,他就是总在想为啥他生长的山村这么穷,为啥就比别的地方穷,为啥别的穷地方现在已经不穷了,而他们还是那么穷……
是的,山村,他读了书就是和村里人不一样,他就敢叫黄角村山村。也不怕被村里人听了,拉去揍一顿的,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人敢揍文曲星,毕竟,天上的星宿,即便是坠落凡间,也是高人一等的,自从他考上了大学,村里人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其实,何忠展对于自己这个文曲星的身份,说不上多喜欢,虽然大多数人说起来,都是带着羡慕和夸赞的口气,但是总有些人,表达羡慕的情感,只会用嫉妒的语言。虽然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但是嫉妒的语言听起来还是刺耳的,听得多了自然就烦了。
感觉自己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吃的五谷杂粮,还不是跟村里的娃们一样挨着打长大的,有啥不一样呢,多读了几年书而已,学校里都是大学生,大家还不是都一样。也就村里的人,见得少了,总爱拿这事来说,又有啥好说的,村子里的娃,难道还有哪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么,不都是不一样,为啥就爱说自己。
有些人,天生就爱在人前显摆,特别喜欢当焦点,何忠展却是反过来的,只喜欢,做自己的事情,不喜欢,被人茶余饭后拿来闲聊。只不过,长在人家身上的嘴,自己也是管不了的,罢了,谁爱说啥就任其说去吧,反正和自己无关。
他又何曾想到,闲言碎语也会伤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