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最突出的感觉是,送殡行列中,大多数的人脸上都已流露出一种兴奋而难熬的神情。大家早已盼望着革命风暴的到来。
人群当中混进了一些阴险的歹徒。他们言语粗俗,不断叫喊着“抢”字。一池清水会被池底搅起的泥浆弄混。这种现象,对“干得好”的警署来说,是毫不足怪的。
送葬的队伍从死者的府邸出发,向目的地行进。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经过几条大路,慢慢到达巴士底广场。雨在下,大家全不介意。行进中,发生了几个插曲。灵车绕过旺多姆纪念碑时,有人发现费茨·詹姆斯公爵费茨·詹姆斯公爵,法兰西世卿及极端保王派。戴着帽子站在一个阳台上,于是,石块雨点般向他打去;有一根旗杆上的高卢雄鸡法国在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期,旗杆顶上有一只雄鸡装饰,名为高卢雄鸡。拿破仑帝国时期取消了这一装饰,而1830年菲力浦王朝时又被采用了。被人拔了下来,并被拖在了污泥里;在圣马尔丹门,有个宪兵被人用剑刺伤;第十二轻骑队的一个军官用很大的声音向人群宣布:“我是个共和党人。”综合工科学校被强制留校、不得外出的学生,高喊着:“万岁!共和万岁!”这是一些花絮。
这时,一支长长的、古怪的群众队伍,像江河般从圣安东尼郊区开过来,与到达巴士底的送葬队伍相汇合。这形成了一种翻腾震荡的骇人声势。汇合后的人群情绪越发激动了。
人们曾看到,一个人告诉另一个:“瞧那个下巴上有一小撮红胡子的人!过一会儿,指挥大家动手的就是他。”据说,后来,在凯尼赛骚乱事件中,这个小红胡子确实担任了这样的角色。
柩车经过巴士底后,沿着运河前行。穿过小桥后,到达了奥斯特里茨桥头广场。这时,队伍的前锋停了下来。如果从空中鸟瞰,那股人流就像一个彗星,它的头已到桥头广场,而它的尾巴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布尔东河沿,整个巴士底广场人挤得满满的,从巴士底广场到圣马尔丹门的林阴大道,也布满了人群。灵车周围挤满了人。拉斐德致词时,哗乱的人群骤然安静起来,广场上鸦雀无声。这是无比庄严的时刻,人们脱下帽子,向拉马克告别。突然,有个穿着黑衣的人骑着马出现在人群当中。他手擎一面红旗。也有些人说那是一根长矛,矛尖上顶着一顶红帽子。拉斐德掉过头去。埃格泽尔芒埃格泽尔芒,法国元帅。离开了队伍。
那红旗在掀起风暴之后便消失了。从布尔东林阴大路一直到奥斯特里茨桥,人群激动起来了。大海的咆哮也没有这般强烈。这时,两句高亢的口号声在沸腾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拉马克去先贤祠!拉斐德去市政府!”一群青年,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将灵车推向奥斯特里茨桥。与此同时,人们挽着拉斐德的马车,顺着莫尔朗河沿向市政厅走去。
在拉斐德周围欢呼的人群中,人们看到了那个叫路德维希·斯尼代尔的德国人。他参加过1776年美国的独立战争。在特伦顿,曾在华盛顿的指挥下做过战。在布朗蒂温,曾在拉斐德的指挥下做过战。他活到了100岁。
这时,河的左岸,市政府的骑兵占领了桥头,挡住了去路。在右岸,龙骑兵则从肋斯定开来,顺着莫尔朗河河沿散开。围拢拉斐德的人群在河沿拐弯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他们,便喊起来:“龙骑兵!龙骑兵!”龙骑兵一边在注视着人群,一边策马徐徐前进。他们的手枪在皮套里,马刀在鞘里,短枪也插在枪套里。
在离开小桥200步地方,龙骑兵停了下来。当拉斐德的马车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分向两旁,让出一条路,待马车通过后,他们再行合拢。他们与群众对峙着。妇女们惊慌得四方逃散了。
在这危急时刻,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当两朵乌云相遇,天空阴暗之时,谁能看清楚真情?有人说,听到兵工厂那边吹响了冲锋号,也有人说,是一个孩子捅了龙骑兵一刀。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这时连续响了三枪,第一枪,龙骑兵中队长灼雷被打死了,第二枪,孔特斯卡尔浦街正在关窗的一个聋妇人被打死了,第三枪,一个军官的肩章被穿透。有个妇人喊道:“动手太早了!”人们忽然发现,一中队龙骑兵从莫尔朗河沿对面的兵营里冲了出来。他们举着马刀,在巴松比尔街和布尔东林阴大道,横冲直撞,扫荡一切。
看来,风暴是不可避免了。一时间,石块纷飞,枪声四起,许多人向河边冲去,绕过塞纳河湾(现已被填塞)涌向卢维耶岛。那是一个现成的巨大堡垒,顿时,上面聚满了起义的战士,有的拔木桩,有的掏手枪,一个街垒很快便筑成了。随着灵车被赶回的那些青年,挽着灵车,飞奔着,穿过奥斯特里茨桥,向保安警察冲了过去。这时,卡宾枪连冲了过来。龙骑兵逢人就砍。霎时间,人群大乱,各个角落响起了“拿起武器”的呼喊声,人们跑着,冲着,逃着。怒火煽动着骚乱,正如狂风煽动着烈火。
四当年的情景:沸腾
没有任何现象比一次骚乱的万头攒动的景象更奇特了。一时间,一切同时爆发。是预见到的吗?是的。是预备好的吗?不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街心。从什么地方落下的?云端。在此处,反抗经过了密谋,但在彼处,则是即时爆发的。第一个预见到的人尚可抓住群众的共同趋势,且可以一时牵着他们跟他一道上路。开始时,人们会惊恐万分,同时,也不排除某些得意的劲头儿。最初,喧嚣鼓噪,店铺关门,橱窗的陈列品不翼而飞;接着,会响起零散的枪声,行人逃窜,枪托冲击着大门,后院的女仆则笑着说:“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巴黎20个不同的地区就几乎同时发生了这样一些事:
在圣十字架街,从咖啡馆里走出20多个留着长发和大胡子的青年。他们举着结有黑纱的横条三色旗。三个领头人手中分别拿着指挥刀、步枪和长矛。
诺南第耶尔街,有个服装相当整洁的大肚子资产阶级男子,声音洪亮,光头高额,硬邦邦的黑胡子向左右岔开,他公开地向过路人分发武器和弹药。
圣彼得蒙马特尔街,有些人赤着臂,举着一面黑旗,在大街上走着。那黑旗上写着几个白字:“不共和,毋宁死!”
绝食人街、钟面街、骄山街、曼达街,都有人挥动着旗帜。旗子上面写有金字:“区分部”1790年,制宪议会把巴黎划分为48个行政区,设立区分部。。上面还有编号。其中的一面旗子,红蓝两色之间夹着一条窄窄的白色,窄到人们不易发现它。
在圣马尔丹林阴大道,一个武器工厂被抢;在波布尔街、米歇尔伯爵街和大庙街,多家武器商店被抢,200多支两响步枪,60多把指挥刀,80多支步枪,几分钟之内被哄抢一空。为了武装较多的人,一个人不拿两件武器,一个人拿步枪,另一个人则拿刺刀。
在格雷沃河对面,青年们从一些女人居住的房间里用短枪向外射击。有一支枪是转轮短枪。这些青年人拉动门铃,走进房间,在里面做子弹当时的子弹壳是纸做的,装有底火,这部分由武器厂完成。“做子弹”就是把弹药装进子弹壳。。这些妇女中,有一个说:“从前,我连子弹是什么样都不晓得。这次我的丈夫告诉了我。”
在老奥德里耶特街,人群冲进一家古玩店,人们拿走了几把弯背刀和另外一些土耳其武器。
在珍珠街,一个泥水匠的尸体横卧街头,身上的弹孔表明,那人是被步枪打死的。
在塞纳河右岸、左岸,在河沿,在林阴大道,在拉丁区,在菜市场区,不计其数的人,工人、大学生、全区的居民气喘吁吁读着各式各样的告示,齐声高呼:“拿起武装!”他们寻马匹、砸路灯、挖路石、卸门板、锯树枝、搜地窖、滚酒桶,把它们连同家具、木板,堆起街垒。
人们迫使资产阶级与他们一齐动起手来。人们走进房子,要妇女们交出男人留在家里的武器,得到之后便在门上用白粉写上“武器已交”的字样。有些人还在刀枪的收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交待:“明天去市政府领取。”街上,单独值勤的哨兵和返回区分所的国民自卫军军人被人缴了械。军官们的肩章被扯掉了。在圣尼古拉公墓街上,一群拿着棍棒和花剑的人追赶一个国民自卫军军官。他最后躲进一所房子,一直待到夜里,才乔装脱险。
在圣雅克区,一群群大学生涌出公寓,有的上行,到了圣亚森特街上的进步咖啡馆,有的下行,到了马蒂兰街的七球台咖啡馆。在这些地方,青年们立在大门前的石头上,向人们分发武器。人们把特兰斯诺南街上的建筑工场洗劫一空,用抢来的材料筑成了街垒。在孤零零的圣阿瓦街和西蒙·勒弗朗街转角的地方,反抗的居民自己动手拆毁了街垒,在制绳街,起义者从一个孤零零的街垒退却了,他们已在大庙街建立了一座新的街垒。在和国民自卫军的一个排交火之后他们放弃了那个街垒,从制绳街逃走了。这是绝无仅有的。国民自卫军的这个排得到了战利品:一面旗子,一包弹药,300粒子弹。他们把旗帜撕成碎条,挂在了自己的枪尖上。
现在,我们在此慢条斯理地叙述这一切。当时,巴黎的每一点上差不多同时发出了喧嚣和咆哮,形成无数道闪电汇成的阵阵霹雳。
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仅仅在那菜市场区一地,便平地造起了27座街垒。这些街垒的中心是那座著名的第50号房子,也就是昔日贞德侦德(1412-1431),法国女英雄。和她106位战友修建堡垒的地段。在它的两翼,一面是圣美里教堂的街垒,一面是莫布埃街的街垒,这三座街垒控制着阿尔西街、圣马尔丹街和奥白利屠夫街三条大街。还有两座曲尺形的街垒,一座由骄山街折向大花子窝,一座由热奥弗瓦-朗之万街折向圣阿瓦街。位于巴黎沼泽区、圣热纳维埃夫山等20个区也同时建起了不计其数的街垒。梅尼孟丹街上的那座街垒,露着一扇被卸下来的马车站大门。离天主医院的小桥不远的一座,是一辆苏格兰大车:卸了马,底朝上,它离警署还不到300步。
在游乡提琴手街的街垒里,一个穿得相当体面的人正给工人们发钱;在格尔内塔街的街垒里,出现一个骑马的人。他向一个看来是街垒头目的人交了一卷东西,像是一卷钱币,并交待说:“喏,这是作开销用的,购买葡萄酒什么的。”一个不系领带的皮肤白嫩的年轻人,从一个街垒奔向另一个街垒,在传达口令。另外一个人,握着一把指挥刀,头上戴一顶警察的蓝帽子,在布置警戒。在一些街垒的内部,借用酒厅和门房作哨所。暴动的人们显示了极高明的陆军战术。人们选择的地点是狭窄、不平、弯曲、凹部和角落。选择菜市场一带,做得尤为令人叹服。那里的道路有如森林一般紊乱。据说,在圣阿瓦区,担当起义指挥的是人民之友社。人们从在朋索街被杀的人身上搜出了一张巴黎地图。
实际上,躁急不安的情绪才是这次骚乱的真正指挥者。反抗一开始便抓住了驻军的弱点。手段是筑造街垒。这样,像火药在延烧,不到三个小时,起义者便占领了右岸的兵工厂、王宫广场、整个沼泽区、波邦古武器制造厂、加利奥特、水塔、菜市场附近的每一条街道,左岸的老军营、圣佩拉吉、莫贝尔广场、双磨火药库和所有的便门。到傍晚5点时,又占领了巴士底、内衣商店、白大衣商店。起义队伍的侦察兵已经接近胜利广场,威胁着银行、小神父兵营、邮车旅馆。巴黎的1/3,已在起义者的掌握之中。
每一处战斗规模都很大。由于夺得军人的武器,搜查住宅,抢夺武器商店,原来石块为武器的战斗很快就改观了。
傍晚6时左右,战斗在鲑鱼通道打响。暴动者在一头,军队在另一头。双方各自占据着一道铁栏门。人们从一道铁栏门对着另一道铁栏门怒射。一个观察者,一个幻想者,即本书的作者,当时曾就近观察,被双方的火力夹在过道中间,不得不躲在商店间的半圆柱子旁边。这种危险的处境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这期间,集合鼓敲响了。国民自卫军连忙穿上制服,拿起武器;宪兵走出了区公所;联队冲出了兵营。在铁锚通道的对面,一个鼓手挨了一刀。在天鹅街,一个鼓手被30来个青年围了起来。他们捅穿了他的鼓,夺走了他的刀。另一个鼓手在圣辣匝禄麦仓街被杀死。在米歇尔伯爵街,三个军官,相继被杀。好几个国民自卫军军人在伦巴第街受伤,退回了营房。
在巴塔夫院子前,国民自卫军的一个支队看到了一面红旗,上面写有“共和革命,第一二七号”的大字。难道真的是一场革命来临了?
起义使巴黎的中心地带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让人摸不清道路的山寨。
哪里是病灶?哪里是问题的关键?其他地方只是些小冲突。决定一切的地方,却没有战斗。
少数联队士兵的情绪是不稳定的。这越发使人感到不安了。对于1830年7月第五十三联队保持中立的事件,人们记忆犹新。两个身经百战的猛将——罗博元帅和毕若将军——掌握着军队的指挥权。罗博为主,毕若为副。几个加强营组成了巡逻队。他们在国民自卫军几个连的护卫下,由一个斜佩着绶带的警务长官率领着,到起义地区的街道上去进行了巡逻。起义军方面在街垒之外的各个岔路口设置了流动哨。双方对峙着,相互监视着。政府有军队,但一直按兵不动。天黑下来了,圣美里的警钟敲响了。参加过奥斯特里茨战役的陆军大臣苏尔特元帅,阴郁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