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百年生死
17878200000013

第13章 黑夜里的星光

陈谷雨打开病房的门,左右张望,确定门口没有人,才又关上了门,对陈耀祖说:父亲,你让我很着急,知道吗?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危险。如果有人把你这些言论作为通共的证据,告发你,那我这个儿子恐怕也救不了你。我又做不到时时都在你的身边,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陈耀祖又叹息了一声说:唉,现在都民国了,总以为日子会有所不同,可给我的感觉是越活越回去了。

陈谷雨说:父亲,我们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你的分析是对的,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时局恐怕还会不断的坏下去,坏到什么程度,恐怕我们都难以预料。所以,我们家要做的事情不是感叹,而是早作打算。父亲想过没有,把我们家的生意全部停了兑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日子。

陈耀祖说:安全的地方?现在这个世道,那里是安全的地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去那里?怎么走?难道我还把我们家的瓷窑背着走吗?

陈谷雨说:父亲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的瓷窑?国家都没有了,你的瓷窑还有什么用?

陈耀祖说:老二啊,你怎么这样想?那些都是老祖宗的东西,怎么可能没在我的身上呢?命没有了,可以。这青花瓷怎么可以断送在我的手上?

陈谷雨说:父亲你为什么这样固执?青花瓷?你没看东三省,三个省啦,说没就没了。你还想着你的青花瓷,这不是有点可笑吗?

陈耀祖说:可笑吗?老二,你是不是喝了几天的洋墨水,读书读傻了?如果这是一场没有结束的战争,那么,我相信我们家的青花瓷不再有什么意义。如果这场战争有结束的一天,那么,我们的生活还是离不开青花瓷。

陈谷雨说: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这场战争不是结束,而是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东三省的沦陷,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你教过我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这种情形,如果不避开鬼子的铁骑,那不等于是以卵击石吗?

陈耀祖说:怎么避?

陈谷雨说:去国外?

陈耀祖说:国外?

陈耀祖的情绪突然的变得愤怒起来,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你让我带着你的大妈二妈三妈四妈,然后抛下你们兄妹,然后去国外?你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陈谷雨说:不然呢?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陈耀祖激动地说:不可能,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不可能客死他乡。如果是那样,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我们的祖宗?

陈谷雨也激动起来,说:父亲,现在的问题不是见祖宗的问题,而是如何先活下来的问题。我们面对的是战争,是必须死人的战争。

陈耀祖说:我们不用再讨论下去了。还没有死在鬼子的手里,也差点死在特务处的手里了吗?其实,我还真想不明白,不是有“国军”吗?不是有你们这些拿着枪的战士吗?可是,为什么我们老百姓还是活得那样惨?我们拥护的国民政府,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陈谷雨说:停下?停下?父亲,你的情绪又失控了。

陈耀祖激奋地说:我怎么控制我的情绪?难道我不能有情绪吗?鬼子在进攻,可是,我们呢?汪精卫一个政府,蒋主席一个政府,溥义一个政府,各省的军阀又是自已成立政府,老百姓都不知道谁才是自已的政府。而且他们还都不和鬼子打。有一个打鬼子的红军,还被你们追着打。

陈谷雨说:父亲,我没有。

陈耀祖说:解释有意义吗?你现在的身份,就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这是鬼子想看到的,你们自已乱成一锅粥,不就是在帮鬼子的忙吗?自古忠奸不两立,所以,我顺了你哥的心愿,当然,也是我的心愿。宁愿站着死,也不能跪着活。还是那句话,谁要是做了汉奸,那么,我不会把刀子留给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法。什么我都可以忍,但不能容忍辱没了我们陈家的门庭。

陈谷雨说:父亲,你说到这里,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与东洋商人的生意恐怕得停止了。如果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说是我们家通敌,那麻烦就大了。

陈耀祖说:我一个正当的商人,做正当的生意,只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跟政治没有丝毫的关系。

陈谷雨说:父亲,这恐怕由不得你说。比如说东洋人有一家企业叫做五凌重工,他们专门为鬼子生产坦克和炮弹,这样的企业,你能说他不是鬼子的帮凶吗?

陈耀祖沉默了.

陈谷雨说,特别是父亲与日本皇家做生意这件事情,以后就再也不能提了.皇家就是战争的幕后推手.父亲的买家是这样的身份,到时候被人说成是通敌,那是有口难辩.

陈耀祖说: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另外,明天你也不必专程送我,有你周叔送我就够了。

陈谷雨说:送父亲只是回灵泉县的一个理由之一。还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陈耀祖说:你不用说:我也不想知道。

陈谷雨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灵泉县的军械厂必须尽快往西南撤退。这是应对战争突然来到的措施。所以,我就推断,真正的战争,或许说到就到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所以,战争的气味事实上已经越来越近了。

陈耀祖说:你这个单位是什么单位?作为一个军人,不在前方打仗,却搞什么工厂拆迁,你说你是一个军人吗?

陈谷雨想解释什么,可终究还是放弃了,说:父亲,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我是你的儿子,可我不是孩子了,我有我自已的人生选择,也有我自已对世界的判断。不论我做什么,也不论我在那里,你相信我,我决不会干出那种卖国求荣的事情。

沉默了半天的陈耀祖如突然暴发的火山,说:相信?什么相信?不说相信,我还不生气。我能相信谁?我能相信这个世界吗?我的儿子都不让我相信。你不是在“麻省”读书吗?

一说争吵,父子俩的交谈再次陷入沉默。

有时候,一个人的痛苦就是因为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内心,包括是最亲的人,别人看到的只是一张脸,不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渴望得到世界和亲人的理解,可这又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种压抑在内心的痛苦,常常让陈谷雨想用枪口对准自已的太阳穴。

陈谷雨关掉了病房中的灯,说:父亲晚安,明天还要赶路。

陈谷雨把自己隐藏进了黑暗中,自已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黑暗,仿佛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感觉自已的真实存在。陈谷雨担心的不是自已,担心的是父亲的偏激。在这样的乱世,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可何止是父亲呢?在这样的乱世,每个人都没有安全和稳定,都期盼或许明天就变好了,可明天在那里呢?在黑暗中等待黎明,才会感到黑暗的时间太漫长了。

这次军械厂的拆迁,传递了一个信号,“老蒋”对鬼子的进攻采取的是退却,对红军采取的却是进攻。

东北已经沦陷,不是鬼子太厉害,而是国军不抵抗,这是军人的耻辱,可罪不在军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举国之战,一个人或一万个人的抵抗有什么意义呢?

两国之战是两国国策的较量,军人只是国策之下的刀锋。

国军不抵抗,汪精卫又选择靠近日本人。

在这种时局下,只有北上抗日的红军成为黑暗中揭开黎明的星光。

陈谷雨觉得大哥的选择走对了,选择了一条男人应该选择的道路,即便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