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睑微微扇动了一下,产房里的血腥气息减弱了不少,雪芙宫的宫女们很快就将这刚刚如战场般混乱而嘈杂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寝殿里燃起了宁神香,微心将我的长发细细梳理,用丝巾缠了额头,轻轻的将丝被盖在了我的身上。
除了嘤嘤低泣的声音,整个雪芙宫里再无声息,直到,我眼皮上那个轻微的扇动,才好似打开了这沉闷的空间一般。
“娘娘。”环儿跪行到我的床榻边上,小脸上泪水早迷了眼睛,雾气蒙蒙的缝隙里,看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和怜悯:“娘娘,您别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会好受一些。”
微心鼻子一酸,本来就难掩凄楚的倦容上,挂着两行清泪,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般,她的眼角,有了清晰可见的纹理。
“娘娘,您再休息一会吧!”微心把环儿扶起来,让一屋子啜泣不止的丫头们退了出去,才伏身在我旁边趴下,无限温柔的搂着我,她的体温,竟是如此滚烫:“娘娘失血过多,保重身子要紧。”
我释然一笑,任心头千虫蛀咬,痛楚中也有一丝的轻松:“总算是,解脱了。”重重的舒了口气,想起了乐单,问她:“乐单呢?生了没有?女孩儿漂不漂亮?”
微心替我掖了掖被角,才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与平素的淡雅不同的是一脸狼狈,吸了吸鼻子,才道:“一直守着娘娘,奴婢还没能去看看。”
我微微一笑,压下心底沽沽外冒的心酸、喜忧掺半:“去看看吧!替我去看看她。”
明知道去看乐单是一方向,而我想要独处才是最主要的,微心虽然牵挂,但还是背过身去,起身离开,只是临出门那一声浅浅的叹息,闷闷的砸开了我心口强行压抑的悲伤。
心好痛。
即使早已知道,它的存在本就短暂,可真正失去的时候,还是撕心裂肺的痛!
它曾鲜活的在我的腹中,顽强的盘固在里面,受了伤也没有让它退缩,可临到最后——撑过了七个月,却挨不了这临门一脚!
慌慌忙忙的被他抱着飞奔回了雪芙宫,他的声音在颤抖,依旧霸道的咬痛了我的唇,吸吮了里面的血迹,没有情欲的掺杂,有的,是恐惧、是威胁:“活着,活着把它生下来!我,不准它死,更不准你死!你们死了,朕让昭澈陪葬!”
恐惧的人是他,威胁的人亦是他。
微心前后脚的带了无相进了产房,稳婆是早备下的,但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才七个月啊,多危险的生产时间,孩子整整早产近三月余!
“娘娘,您咬紧了牙,含住了参片,一定不能昏过去!”经历了五六个时辰的挣扎哭喊,饶是我有武功底子的身子也早已经熬不住,头脑里朦朦一片,浑浊的、飘乎的全是自己捕捉不到的记忆刀片,一点儿一点儿的凌迟着最后的意识。
屋外的脚步一声沉重过一声,全部似踩在我疼痛中挣扎的小腹上一般,越是坚定了它生不可活、活必不久的念头。
“娘娘,你用力啊娘娘!咬紧了牙,一鼓作气,孩子小一定可以生出来的!”稳婆催促着,微心任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即使疼痛到了她承受的极性,依旧咬紧了牙根毫不松懈。
未到瓜熟就将蒂落,听天由命!
“哇!”一声清脆的哭泣,打破了满室血腥之气,带来空灵的喜悦。
突的,我松开了微心的手,极尽力气之后,那声坚定的哭泣打破了牢牢固守在心里的城墙,刹那间,变得柔软。
“生啦生啦!终于生啦!”稳婆动作麻利的替那娇小柔软的身子擦洗,明黄的锦缎包裹住它的小身子,献宝似的捧到了我的面前。
但见她那般瘦弱,粉嫩的唇瓣轻轻蠕动着,未及睁开的眼线狭长,似乎可见她日后的眸子水灵而明皓。
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昭显着她的不安,与躁动。
湿热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滑落,是脆弱。
稳婆喜形于色的抱着孩子走到外间,沉重的脚步声顿时止住,悄无声息的空间里,荡漾出感人的柔和。
“她,真漂亮!”屋外的男人,嘟噜着,透过屏风,只见到他一只臂弯里,轻轻的搁放着那个婴儿。
小心翼翼的动作,似倾城之宝捧在手心里一般。
我紧张的肩膀,松懈了下来,只为这一刻。
“她为何不哭不闹?”男人语中不悦,声音却很浅,征询的意味儿从他的唇间吐露出来浓浓的关切。
“皇上,给奴婢抱抱看。”稳婆喜气的接话,却意外的没有能从他的臂弯里把孩子抱过来。只好伸手微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
惊惶失措的跪在地上,头如撞钟般磕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姬胤宸似怒极难奈,那一瞬间的温柔变得残暴,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稳婆。
只听到声音,我心下极为不安,推开微心的搂抱,踉跄的跑到外间,披散的长发失去红润的双颊,此刻惨白一片,因为——
打开的襁褓里,一条粉嫩的小胳膊,从里面无力的滑落出来,垂在了那里……
闭眼,睁眼。
粉嫩的小脸青白相交,柔软的小胳膊僵硬的垂下来时的情景,始终于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酸涨的眼眸里,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枕间浸湿一片。
热泪,滴在了我冰凉的脸上,浑浊的气息沉痛的埋在了我的颈间:“乔儿……”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揉痛的心却透过冰冷的唇,轻轻展颜,笑与泪并存在脸上:“皇上。”
他握住了我的手,努力的想要传递彼此的哀伤:“乔儿……”
“皇上,是在叫臣妾吗?”我伸出手,抚上他鬓角一夜苍白的发丝,霜似雾,任我怎么也看不清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的身子一震,但埋在我颈侧的头却更用力的贴近我的肌肤,即使那肌肤冰冷的吓人,他也丝毫不退却:“乔儿……恨吧!如果恨,可以活下去,就用力的恨!”
我从被子里抬出光裸的手臂,捧起他疲惫而心痛的俊颜:“皇上,臣妾一直在恨,在很用力的恨。”轻轻抬头,冰凉的唇贴上了他的,舔去他唇畔咸咸的泪水:“恨到,失去自我。”
用行动告诉他,我的恨,出卖了灵魂。身体,早已是支配着恨意延续的本钱,即使两唇相接,我的唇齿间,亦是毒药,将一点一点的,蚕食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