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丝线的披风一卷，两人紧紧相依，共伴斜阳西下，看着宫里处处红灯高悬，我满足的逸出一声嘤咛：“哎！”
“你瞧，处处萧条，偏偏暖室中的树苗儿，就嗅不到冬天的寒冷。它们真幸福，冬天可也缠绵在温暖之中。”羡慕的指着那些活得鲜亮的绿色，缩了缩本来就被他圈抱的身子。
大手将我露在外面的小手一包，拉回怀里暖着：“乔儿想要活在温室之中又有何难？朕便给你建一座温室如何？”
我偏过头，欢喜的看着他：“谢谢皇上！只是心意臣妾就领了，呆在温室之中习惯了温暖，一朝出了温室，便没有办法存活。而等待来年春暖夏热，太漫长了。臣妾可不想接下来的百来天，都闭门不出。”
他笑了笑，没有答话，揽着我沿着廊道向内殿里走，只能听到他厚重的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我轻灵得，已经没有了声息。
对，一辈子如魔咒活在他心中的，是灵乔，妩媚而诱惑，活在他身侧的，是苏乔。
羞涩的转头一笑，他揽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一同迈进了寝殿之中，宁神香的气息浓郁芬芳，室内的炭火将人与室外的寒冷隔绝开来。
他脸色一沉，抿紧的唇没有开口，我转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替他解开披风，交给身后的初七：“皇上今夜，还走吗？”
他笑了笑，回过身来抱紧了我，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咬了咬我的耳垂：“你说呢？”
初七笑着退了下去，暖暖的寝宫里，只剩下了交缠的两人，望着香庐里燃着的那星星点点，我不由得笑了，埋首在他胸前，刚刚他阴沉的脸色，没有逃过我的视线：“皇上在想什么？”
他低低一笑，手顺着小腹抚上来，捧着我的脸，半真半假：“或者，乔儿可以给朕生个孩儿。”
我心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落漠一笑：“皇上又在取笑臣妾，明知……”
他的唇顺势堵了上来，将我后半句话，挡在了肚子里。
第二天，内侍府送来了新的安宁香，并将负责雪芙宫香料的环儿，责打了三十杖。
环儿的屁股上红肿一片，但还不至于血肉模糊，看来肖文行刑的时候，手下是留了情的，不然，三十宫杖，可以要她的命。
“呲”环儿趴在那里，初七笑盈盈的替她上着药。
“知道疼啊？”
“初七姐姐，你去挨几杖试试，保你比我现在还惨！”环儿呲着牙，疼得直咧嘴。
“好啦，这药马上就上好了，保管你三天下地，好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初七擦完药，看了看：“这可是娘娘从私家带来的白玉生肌霜，珍贵着呢，尽抹在你这妮子的屁屁上了。”
环儿脸一红，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枕头里，没一会儿，又抬了出来，看着我问：“娘娘，这可是聂神医的白玉生肌霜？”
我一愣，没有想到环儿一个在深宫中的小丫头，也知道无相的大名，当下点了点头：“不错，你如何知道聂神医？”
她神情感激：“当年，大公子就是靠着聂神医的灵丹，才救了奴婢一命。”
我点了点头，尉蓝是苏丞相的儿子，认识聂无相，也是自然。
“不过娘娘，据大公子说，聂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相当神秘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何会愿意进宫来做太医，真的是很奇怪。”
手中茶杯没有拿稳，一下子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你说什么？”
环儿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我的错手：“奴婢听说，皇上四处网络名医，聂神医便揭了皇榜，现已被封为太医院院士。”
初七忙手脚麻利的收拾完地上的残渣，拿着热毛巾替我拭去手上的茶渍：“娘娘。”
我回过了神，看似无比平静的躺在软榻上养神，实则内心翻滚，无法安宁。
聂无相，他见证了我整个从死亡到复生，从丑陋到娇美的蜕变，也是他，亲手剥下了苏乔完美的皮肤，一刀一刀、一点一点，刮过我身上每一寸骨胳，彻底的改换了我的容貌。
他揭了皇榜，进宫来了吗？
掩盖在毯子下面的手，不由自主的在颤抖着，颤抖着。
玉茗宫，月妃的身子越发的沉了，肚子在宽大的披风之下掩了起来，但仍显得人娇软圆润。
暖妃看着她的肚子，眼中高深莫测的笑了。
我侧过头来，迎上月妃的笑脸：“妹妹近日，更见饱满了。看来，我们的小皇子，正在健康的生长啊！”暖袖中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肚子。
月妃光滑的脸上轻布脂粉，淡淡的神情却透着浓浓的爱意，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抚在肚子下方，似有似无的托着圆溜溜的肚子：“呵呵，姐姐将来，也会有这样一天的。”
我脸上一暗，顿时没了神采：“妹妹别再取笑我了，本宫不孕，早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月妃脸上尴尬了一下，很快扬起羡慕的笑脸：“难道姐姐不知吗？皇上从宫外广招名医，为的就是治妹妹体寒之症。”
我确实不知。原来那夜，他在我耳边低笑，期待我为他诞下孩儿，是出自真心的。
微微一笑，月妃一句话，周围的暖妃芷音便侧了目，又酸又羡的神情全都挪在了我的脸上，当下便道：“皇上有心，本宫这身子也未必承受得了。罢了，不再作期待，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多。”眼角滑下泪来，轻轻转过身去抹掉：“只盼着妹妹们到时生下孩儿，能过继一个给姐姐，也就心满意足了。”
芷音到底心软，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默默的安抚着：“姐姐快别恢心，说不定就真有奇迹呢？”
月妃脸上也黯淡无光，自感失言：“都是妹妹不好，多嘴多舌，反而惹得姐姐不开心。不过，据说这次，皇上找来了江湖人最具盛名的聂神医，说不得他就妙手回春，能根治姐姐的病，也未可知。”
我淡淡一笑，显然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她们也只好转移话题，多讨论起紫妃来，她新近传出喜脉，当日在沁阳宫，皇上才会如此重视破碎的花盆里，隐埋的宁神香。
“紫妃刚刚才传出喜脉，竟然就敢不顾姐姐身子沉重，多次从玉茗宫里叫人来把皇上叫走，实在是够嚣张。”
月妃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皇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上心，甚至根本就不期待，当初在玉茗宫里摆宁神香，就说明了一切。
如今，紫妃的胎脉才刚刚传出，不到两个月的身孕竟然能一次一次的从妃嫔的宫里把皇上叫走，早惹得天怒人怨。
“这些天来，除了苏妃姐姐的雪芙宫，她宫里的玉兰，可是踏破了各个宫殿的大门。”
我轻轻一笑，柔顺的声音自己听来都想喝声彩：“毕竟是刚有身子的人，多谦让着点儿吧！皇上心里有我们姐妹，就够了。怀胎，不过是十月的功夫，很快便过去了。”
芷音闻言轻笑，凑到我耳边问：“听说皇上下令将环儿打了一顿，还撤去了雪芙宫所有的宁神香，姐姐心底可是吃了定心丸啦？”
我悄悄捏了一下她，视线向她身后略停：“那位来了，说话小心点儿。她的肚子此刻是皇上的宝贝，轻易我们不要招惹她。”
芷音恨恨一笑，垂下头去，再抬起时，已是笑容满面，只是浅显，达不到眼底。
“十月功夫？还很快就过去了！女人盛放的年纪，又有几个十月？”暖妃敛目，月妃垂首，众人都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淡然的看待这件事情：“苏妃姐姐是没有经历过，每夜刚要入睡，便被人来扰，如此次数多下去，只怕皇上也会烦她。”
我刚想说话，就听见紫妃轻扬的声音，不缓不慢的传来：“哟！各位娘娘们还真齐啊，近来本宫身子一直困乏，这小家伙才两月功夫，就这么会折腾，害得本宫总是吃不香、睡不安，也扰了不少姐妹们的宁静，真是不好意思啊！”
月妃打起精神来，看着她一身炫丽的颜色，高束的腰身，顿时皱起了眉头：“紫妃妹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穿着这样贴紧的衣裙？”
紫妃脸上一红，她向来爱美爱现，如今要她换下宫装，穿上宽松自在的衣服，实在是有违爱美之心，讪讪的道：“好在本宫现在刚刚开始，等过两个月显了怀，再换衣裳不迟。唉，如今冬天本就寒冷，宽松的衣服总比不过紧身的保暖。”
“终归是紫妃娘娘会打扮，不然皇上哪里总是缠绵在汀兰宫呢？”暖妃痴痴一笑，众人脸上都红了。
紫妃红唇轻启，但到底是女孩子，没有回话，只是嗔怪的看了暖妃一眼。
抬头看了看天，白云暖暖，日头高照，难得的好天气，芷音开口：“左右大家无事，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当下的梅花，开得可是相当娇艳呢！”
我也正有此意，但原本只想跟芷音过去晃一圈散散心的，但没有想到她邀了大家一起，跟萧紫衣赏梅，分明是破坏梅的清傲。
“好啊好啊！这自打有了喜，总觉着房里闷得吓人，能去赏赏梅花踏踏雪，也是不错的。”眉角一抬：“玉兰，咱们先走着。”
月妃脸上一变，抚在小腹上的手指苍白，咬了咬唇，顿在当地。
这里是后宫，位份有多重要相信每个人都相当清楚。月妃是唯一有封号的妃子，又掌管六宫管理大权，萧紫衣这分明是在下她的脸。
我轻轻上前，握了握月妃的手，冲她微微一笑：“妹妹身子不便，姐姐扶着你吧！”
以宠妃之尊，替她搭手，总算是替她挽回了面子，月妃借阶下来：“那有劳姐姐了，这肚子大了，总是看不到脚下的路。”
芷音捂着嘴，貌似无心：“月妃姐姐肚子大了看不到路，可有的人纤瘦得紧，连人都看不到呢，何况是路！”
萧紫衣身子停了下来，头也不回：“是啊，皇上宝贝着咱们肚子里的孩子，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奴才宫女儿一大堆，人搀着扶着的，那么多眼睛，还用得着自己看路吗？”
芷音回以一声浅笑，对于她话里的刺儿头不以为意：“是啊是啊，紫妃娘娘可以闭着眼睛走路了，梅园里的花儿，不如请回汀兰宫里去种着，如此连脚下两步路，也一并省了。必竟啊，这梅园里鹅卵石凹凸不平，梗了脚、崴了脚，都是常有的事儿。”
萧紫衣背上僵硬，但她是害芷音小产的元凶，总算识趣，不去挑起两人正面交锋，重重喘了口气，才道：“那妹妹可小心了，没有人扶着摔着可就不好了。要不，姐姐我拨两个麻溜的给妹妹用用？”
“那可不敢，这后宫谁不知道，紫妃娘娘的汀兰宫里，一应奴才都是皇上亲自指派过去的，芷音可不做这种自讨没趣儿的事儿。”
众人一笑，我拖着月妃的手，压下脚步的速度，走在最后，心知她还在因为刚刚的事而耿耿于怀，看着紫妃背影的眼睛里放射出凌厉的光芒，当下劝慰：“妹妹何苦跟她争一时之长？你肚子里的孩子即将临盆，而她，不到两个月的脉象，就敢招摇过市，还愁没人眼红惦记吗？借他人之手，坐收渔翁之利，才是正道。”
月妃脸上缓和下来，十八岁而已，却有着超乎她年纪的沉静：“不摆摆脸子，她会越来越不把本宫当回事儿。”
我肃了肃容色，捏着她的手：“我到是希望你不被人当回事儿，这样才能隐避锋芒，保存实力。也是保护腹中皇儿最低调、最稳妥的做法。”
我在试探，总是不遗余力的劝她敛收锐利，却又一次一次的逼着冷静的她对萧紫衣言语上进行身份打压，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两个我的心头之患，对立起来。
凭借着暖妃对月妃的恨，芷音对萧紫衣的恨，根本没有办法顺利将她们压制下来，如芷音所说，她需要我送的东风，那么，就让春天早点到来，又如何呢？
花园里的梅花果然开得艳丽，梅映雪更白，雪冷梅更香。
此情此景，大家都暂时的抛开了刚刚的不快，在梅林之中缓缓的穿行，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观。
欢声笑语，很快便让这孤寂的园子，热闹了起来。
“殿下，请慢点儿跑！”
远远的，听到宫女们招呼着，似乎是昭澈在那边戏耍，我微微一笑，拉着月妃的手向那边走去：“走吧，去看看我们泽内的小皇子，那可是清乔姐姐的嫡亲的孩子呢！”
泽内的小皇子，风清乔嫡系的孩子，是纯正的姬风血脉。
这样的形容，让月妃脸上变了一变，但她很快的就换上一副开心的样子：“嗯，好久没有见过小殿下了，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携手前去，哪知却正好看到手捏着雪团、倒退着的昭澈，一下子撞到了背对着他的萧紫衣身上！
巨大的冲击，让萧紫衣一个不察，脚下不稳，顿时滑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娘娘！”汀兰忙跪在地上去扶，沼澈却因为脚下不稳，又倒着撞击了一下，也倒摔了下来，正好砸在萧紫衣的小肚子上！
玉兰想都不想，反手拧着昭澈的领子，运力就扔了出去，昭澈的身子在空中打了个旋，眼看就要撞上一株怒放的梅花树！
离他最近的暖妃，想都不想，挡在了树和昭澈之间！
惨叫、尖叫，无论是娘娘主子，还是奴婢太监，全都石化在那里！
时间顿时停止，玉兰脸上惊恐、担忧，想要抱起萧紫衣，却又被她腿间溢出来的血迹吓得动也不敢动！
暖妃一声闷哼，她缓缓的扶起摔在她身上的昭澈，脸上担忧顿现：“小皇子没事吧？”
昭澈抿着唇，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萧紫衣，又看了看救了他的郭暖月，呆了一呆，才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依稀看到他摇头的时候，冲着我眨了一下眼睛，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时也才意识到，月妃抓着我的手，尖利的指甲都掐入了血肉之中。
“呀！”她忙松开，歉意的看了看我，一招手，在白茶的搀扶之下上前：“玉兰快去叫太医！白茶去通知皇上！来啊，把紫妃娘娘送回汀兰宫！”回过头看着暖妃：“也派人护送暖妃回沁阳宫，再叫个太医过去。”
呆了的众人这才反映过来，只是玉兰吓得腿都软了，试了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带着哭腔道：“娘娘，请让奴婢在这里守着紫妃娘娘吧！”
月妃看她那没用的样子，起不来又挡在那里，扰了太监们抬起紫妃的动作，当下一脚踢在她的腿上：“没用的东西，把她拖开！”
众人都随着月妃，一起护送萧紫衣回宫，她刚刚倒下的雪地上，一大瘫血迹被白雪映衬得分外分明！
看来，她得意的本钱，就这样没有了！
众人散去，我才缓缓抬脚，走到刚刚碰撞的地方，看着地上的腥红的血气，喉咙涌上一阵恶心，不小心也差点滑了一跤，一个小小的身子与初七一样迅速的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我。
“娘娘，小心地上滑！”
我侧过身来，蹲了下去，温柔的拍了拍昭澈身上的冰雪：“谢谢你，小皇子殿下。”
他热切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的一堆奴才宫女，抿了抿唇，才有礼貌的对我行了一礼：“昭澈见过苏母妃。”
我默然，按照当下的位份，我确实是他的母妃。摸了摸他的头，暖暖的笑了。
“初七，我们走吧！”
“苏妃娘娘请留步！”
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抢过来跪在了我的身前：“奴婢是分配到养培殿负责照料小皇子殿下的姆妈邓氏。”
新分到养培殿的吗？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长得眉清目秀，年纪也不算大，三十出头的样子，但进退间，十分恭敬有礼。
“邓姆妈起来说话。”
“谢娘娘。”谢了恩，她垂首立在一旁：“奴婢肯请苏妃娘娘带着小皇子殿下在身边，寸步不离。”
我一愣，想了一下，暗道一声糊涂，嘴上却还是问道：“哦？为何？”
她咬了咬下唇，开口：“小皇子无心之失闯了祸，只怕紫妃娘娘和皇上都不会轻易饶恕，月妃娘娘有孕在身，放眼后宫也就只有苏妃娘娘可以护他周全。”
“秦贵人呢？昭澈不是寄养在她名下么？”
邓姆妈抬起头，平实的眼睛竟然绽放出一抹精光：“比起娘娘，秦才人在皇上陛下面前，算是人微言轻吧！”
说得出这样的话的宫娥，她算是个有见识的人！
我伸出一只手，探向昭澈：“小皇子殿下，可介意陪着苏母妃一起去看看热闹呢？”
昭澈的小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毫不犹豫的将小手握住了我的三根指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儿臣十分愿意聆听苏母妃教诲！”
一大一小，这还在第一次我们在公众的视线下，并身前行，他安安静静的跟在我的身侧，即使一条左臂垂着不动，可还是努力的跟随着我的步伐。
这样的情境，曾在我的脑海里演练了多少遍，第一次，我可以大大方方的护在他的身前，替他遮风挡雨，成为一个可以信耐的依靠。
没有人跟在我们身侧，初七明了我的心意，压着脚步，带着宫娥们远远的跟着，给了我，给了我的昭澈，一个安静的空间。
即使化雪时间，空气中冷风呼啸，可我的心，却滚烫得呯呯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