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宫里跪了一片,包括大着肚子的月妃,也只能是孤单单的站在那里,承受着姬胤宸的怒气:“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要你管理六宫,瞧瞧你做的是些什么事儿?先是芷音,再来是紫衣,朕的孩子一个个的就这样没了,你的疏忽大意,是要朕的后宫断了子息么?”
月妃扶着肚子,脸上一片惨白,跪了下来:“臣妾罪该万死!”
我拉着昭澈的手,才走到宫门口,就感觉到了里面的低压,如此强烈的冲击着清醒的大脑,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昭澈的小手心里,全是汗水。
他才六岁,而萧紫衣又是被他撞到才小产。
安抚的捏了捏他的小手,坚定的迈进了汀兰宫中。
“跪下!”
一声厉喝,姬胤宸的声音如爆炸前的火药,压抑性的盖掉了昭澈刚刚鼓起的勇气,小小的身子松开了我的手,跪在了姬胤宸身前。
想想玉兰刚刚拎起他的领子摔出去的情形,再看看姬胤宸松松握握的拳头,心头涌起一阵阵强烈的不安,毫不迟疑,我跪在了昭澈身边,似有似无的,半个身子挡在了他的娇小前面。
“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提议去赏梅的,皇上请不要怪罪月妃娘娘,她还有孕在身啊!”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孩子,紫衣肚子里的,就不是吗?”厌恶的看了月妃一眼,胤宸的脸色大有我再开口替她开脱,就有连我一起治罪的打算:“你身子不好,回雪芙宫里呆着去吧!”
“皇上……”
只留下昭澈在这里,我不放心,还要开口,却听到门外肖文匆匆进来,身后还带了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浅青色的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子,削瘦的侧脸跪在我身旁行礼的时候,带来的淡淡药香,让我情不自禁的一震!
“微臣聂无相,向皇上请安!”
清凉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无比的高雅,偏偏不紧不慢的态度,安稳了我焦躁的心。
无相,好久不见……
“聂爱卿快进去看看,不必多礼!”
虚手一扶,看来胤宸对于无相,是相当看重的。想来也是,聂神医在江湖中的名气,和他洒脱的为人处世的风格,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谢皇上。”无相起身,看了一眼跪在正中的月妃,怔了一怔,又看了看跪在胤宸身边的我和昭澈,热流从他眼角一恍而过,快得似不曾有过一般:“月妃娘娘身子重,不宜久跪,还请皇上以皇嗣为重。”
敛了敛身子,背起他的药箱,跟在肖文身后快步进了内殿。
胤宸看也没看月妃一眼,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才伸手拉着我的胳膊,力气之大不容挣扎,五指用力毫不怜惜:“不愿意回去就一旁坐着,不准开口讲话,今天紫妃有个三长两短,全部给朕等着领罚!”
他长袖一扶,我被推坐在贵妃榻上,僵硬着背脊,脚在长裙下面实实的踩着地面,只待有什么变动,就可以马上起身。
玉兰嘤嘤哭泣着,从内殿里出来,跪倒在地上:“皇上,请为紫妃娘娘做主!”
胤宸烦躁的瞪了她一眼:“说!”
“娘娘今天,本来好好的在花园里赏梅,心情不错,可小皇子竟然撞倒了娘娘,又摔在了娘娘身上,才让娘娘小产的!”
胤宸两眼喷火,玉兰每句话每个字都直指昭澈,大有把他坐实谋害皇嗣的罪名之意,我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胤宸一个火大,昭澈瘦小的身子便会被他一撕为二!
“昭澈,你说!”
昭澈瘦小的身子在地上磕了一下,才抬起头来,颤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儿臣今天得到师傅允许,提前做完功课就出来在梅园里玩耍,跟奴才们打雪仗来的,并没有想到萧母妃会在身后,儿臣没有看见,才避闪不及。”
我松了口气,难得昭澈小小年纪,已是条理清晰,对应十分沉稳,没有因为慌乱而哭叫。心中欣慰:三岁看到老,他将来的大气淡定,似乎已经在我脑海里浮现。
胤宸重重的喘着气:“不思进取,一心只想贪玩戏耍,将来如何能成大器?太傅竟然也纵容你放肆,酿成今日大祸。来啊!”
马上就有禁卫军持刀进来,夜狼跪在地上听候命令。
“把当值的师傅重责一百,贬为庶民,永不续用!”低下头来,隐忍的怒气爆发:“皇子昭澈,重责三十,幽禁养培殿,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
马上就有人来拖昭澈!
我心呯呯乱跳,忙从软榻上滑下,自后面抱住胤宸的腿:“皇上不要!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隋!既然已经罚了师傅,何苦又来迁怒无辜的皇子?”
他忽的转身,深痛的眼睛逼视着我:“朕的皇子,就这样没有了,三十杖,只有挨了打,才能长住教训!来啊,拖出去!”
我死命的抱着他,小手拽住他的:“皇上,请您收回成命!他还那么小,三十杖,您等于是要他的命啊,皇上!”
沉痛从他的眼底消失,换成了冰冷,他没有说话,但眼里面写得分明:命!他就是要一命还一命!
这样的冰冷刺痛了我,他一用力,便挣开了被我抱着的腿:“来人,把苏妃送回雪芙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宫半步!”
我站起身来,挡在了昭澈之前跪下:“皇上此时心痛难过,不愿意看见臣妾贱颜,臣妾无语。但是万请皇上放过皇子。”
“四十杖!苏妃你再求情,一次加十杖!”
我心一沉,四十杖!
“皇上……”恍恍然开口,做着最后的挣扎。
“五十杖!”冰冷的声音,是那样的无情。是啊,我还在奢望着他是个有情之人吗?昭澈的父亲、他的亲哥哥都下得去手,何况只是个侄儿呢?皇子,是他给昭澈的容宠,若是按照他的心意,恐怕是监禁在牢狱之中的罪人吧!
心底冰凉冰凉,重重的磕在地上,抬起眼来坚定的看着他:“皇上非要打,臣妾没有怨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妾身微薄,妄想以低贱的身份向皇上请求赦免,不自量力了。”
“苏妃!”他眯起了眼睛,是对我的放肆,最后的容忍底限。
“臣妾肯求皇上,让臣妾来替皇子受这五十杖的棍刑!”
不等他说话,我拉着昭澈起身,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转身向门外走:“小皇子,希望苏母妃的教训,能让你记住:言有深浅,行有分寸,日后在宫内行走,必每步蚁行,小心翼翼。”
昭澈脸上流满了泪水,重重的点着头:“昭澈记住了,昭澈愿意受刑,谢苏母妃替儿臣求情!”
我捏紧了手中握着的小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你还太小,熬不住的。”回过头来,看着沉默的夜狼:“将军还在迟疑什么?打完了本宫,好还紫妃娘娘一命。”
夜狼看了胤宸一眼,见他没有开口,只好跟了出来,我看着那三寸宽的板凳,看着肖文身后两个持棍的内侍,毫不犹豫的解了披风,迈了步子过去。
这时,昭澈忽然冲了出来,抢在前面趴在凳子之上,冲着肖文大吼:“还不快动手?”
我心一焦,脚向前冲,哪知身旁的夜狼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夜狼你放手!”
内侍们已经一左一右的举起了棍子,昭澈小小的身子趴在凳子上的样子,是那样的坚定而又无助,他牢牢的看了我一眼,死死的咬住牙关,闭上了眼睛。
“夜狼!大胆,竟敢对宫妃拉拉扯扯,快快放手!”
夜狼不予理会,兀自拉住我挣扎向前的身子。
而此时,一棍已重重的落了下来,打在昭澈的身上,发出‘啪’的一声!
昭澈抿紧的唇,牙关重重的咬住了下唇,愣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发出重重的闷哼!贝齿磕在唇上,一排整齐的血印!
就像生锈的钝刀,重挫在我的心上,无力哭喊,只是撕心的疼痛!
狠下心,被夜狼抓住的左臂使不上劲,只好右手向地心一吸,运及全身力气,反身狠狠的砍在他的手与我的胳膊之间:“放手!”
我的全力,换来自由,手臂被自身掌力所伤的重创都不及心痛得厉害,冲上前去,趴在昭澈身上,刚好赶上实实在在重重落下来的第二棍!
腰如车碾,痛彻心扉!胸间的空气被强行挤压一般,一涌一吐,感到口中一甜,下腹同时沁出温暖的湿意!
“苏母妃!”凄厉的惨叫,昭澈抬起头来,泪眼与我相交。
勉强的扬起笑脸,曾经的哀伤让我不由自主的安抚着他:“好昭澈,别怕啊!”
身上无力,本能让我的双手牢牢的抱住板凳,把昭澈护在了身下。耳边风声响起,似乎感觉到了下一棍子的来临,却迟迟没有刚刚疼痛。
“娘娘!”一声惊恐的呼唤,耳畔传来杂乱的脚步,被人抢入怀中,大脑在摇晃,五脏六腑都在摇晃,浑身却冰冷,颤抖着。
“苏乔!”胤宸在绝望间挣扎的眼睛,灼人的怒火,和他抱着我的小心翼翼,是那样的不符。
淡淡的药香,又接近了我的身旁,只听见无相一声叹息,那样虚无,那样飘渺,我抓都抓不到的心痛:“苏妃娘娘,小产了!”
“啊!”如野兽般的嘶吼,震得我肺腑难受,偏偏心却一阵轻松,嘴角翘起,我凝聚着精神,抬起手抚上胤宸悔恨的脸:“皇上,这也算是,一命,还一命……”
滚烫的泪水,顺着颊边滑落。
我从来都不期待的、从来都不想要的,只要是他的,都是贱种不是么?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
“心,好痛!”闭上眼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