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海的一幢两层小楼上。后来在上海搬家住过几次小楼,都是两层楼,也都住的是后楼。略有不同的是,这幢楼前后楼板是隔死的,通前楼的有另一个楼梯;而以后的小楼都只有一个楼梯,住前楼的人家也从后楼梯上去,后楼用楼板隔出一个过道来。
因为有着这一层记忆,在我的感觉中,最早住的小楼比后来住的小楼都要大些。
小时候的我很少外出,总是和生病休养的父亲在楼上,或者听父亲讲故事,或者下棋。一盏吊灯半悬在小楼空间,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父亲说着故事的脸,脸的旁边木框玻璃窗外,暗沉铁青的夜空一角,浮着般的厂房烟囱黑影,童年的记忆仿佛永恒地凝定了。
搬家几次,在我的印象中,在小楼所住的面积是越来越小,在我离开上海去插队前住的小楼后间,只有七点二平方。在七点二平方的天地中,存放了一个家,应该说是垒着了一个家。
小楼的前楼住着一家三代人,男人在一个建筑单位当一般干部,不大回来,女人和她的婆婆及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生活。我那时进了中学,遇上了运动,有的就是时间在小楼,带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玩,活动在前楼。
前楼的那个男人死了,是在建筑工地上被断了钢索的吊车砸死的。后来,女人那一家搬了,自有变化了的生活等着他们。我也面临着了上山下乡的命运。即将划出户口的几日间,我伏床间的桌上摆一盘围棋对局谱,抬头见对楼老虎天窗口,伸着半截少女的身子。依然默默地对上一眼,久久地。随后我低下头去看棋谱,她低下头去织手中的毛线,过一刻再抬头对望一眼,记不清如此有多长时间,仿佛是永也不变的。
自那起,已近三十年了,回大城市我在南京住的也是小楼,搬了一次还是小楼,同是一个院落里几家人家,院里有树有花草,小楼的面积随搬增大,院里的花树随搬增多。终于在三年前,我告别了小楼,住进了常见的水泥高楼里。南京住过的两幢小楼都拆了,都将在原地建起水泥高楼来。那么,我在上海所住过的那几幢小楼,还会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