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强心情低落地走出小院,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苦和难过。他不清楚自己在进来和出去的感情为什么会是不一样的,所以也就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喜还是悲了。
他骑上车子,沿来时的路再一次地飞奔而去。快到厂门口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他紧握手闸,双脚点地,提起车头,就想把车子掉换一下头尾;但是他的异常举止,却反而引起了一个人注意,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李淑芳。
——因为一个中午他都没有回来,打他的传呼机又得不到回应,所以她连午饭也没心情吃了,便气呼呼来到贺强工作的工厂门口。门卫发现她就是曾经来厂里闹事的那个女人,说什么都不敢放她进去。门卫愁眉苦脸的说:“您饶了我吧!如果我放您进去,我的工作马上就没有了。我老婆在城里至今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原因,也是因为我还没有转正、办户口的缘故,在农村的孩子也巴望着来这里上学嘞;所以,您砸了我一个人的饭碗,就等于毁了我们一家人的希望!”
见门卫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就不再找门卫的茬儿了。她问了门卫现在的时间,就站在厂门口等着贺强出现。
下午到了快上班的时候,精神饱满的职工像漏沙似的从大门口汇入厂区,厂长也在滚滚的人流之中向厂里慢慢地移动。当他发现了那个难缠的女人就在厂门口站着,便缩了脖子,偷偷溜出攒动的人流——他沿着工厂的围墙绕了一圈,然后从工厂的小后门溜进去了——
等到门外的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贺强才骑车跑来了。他发现了她,刚想逃开,但她同时也发现了他。她大喝一声:“贺强!你敢跑,我就敢到你们的厂里闹!”
贺强听她这么一喊,立马就定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才推着车子走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说:“是啥风把你给吹来的!”
“我今天给你面子,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今天中午你都到哪儿去啦?”
他看了看门卫诡异的表情,便悄声对她说,“走,咱俩到那边去说话。”
他们离开工厂的门口,来到工厂围墙外、一棵高大的国槐树下面。他把自行车放好,就向她哀求:“请你也给我点儿尊重,好不好!你不明不白地跑到厂里,你还让我以后在厂里怎么做人?”
“让我尊重你,可你尊重我了吗?难道我的颜面就一文不值啦?”
“我在这儿……还不想和你吵!”
“但我……今天非要弄出个水落石出!”她涨红着脸庞,粗暴地抢白,“你现在不说清楚中午到了哪儿,你看我到你们厂里会怎么闹!反正我李淑芳在这个厂里已经泼出名了,泼得人人都把我当成母老虎了。反正你都已经不要脸了,反正虱子再多也叮不动你的厚脸皮了,既然合理的方法对你就是一通狗屁,还不如用我的土办法给你打一剂强心针嘞!”
“我干吗事事都得向你汇报?难道我是你的小宠物吗?即便我是一只小宠物,也有我的自由吧?更何况我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难道你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若是宠物,那倒也好了!——问题就在于你是我的丈夫,而作为妻子,我有权知道你今天的行踪,何况你并不是那种能让人省心的人,我就更有权利了解你的一言一行。”
“如果是这样话,我们干脆离婚算了!我们既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相互的尊重,这样的生活恐怕也只有魔鬼才能过得下去!”贺强怒道。
“离婚——?”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是为了那个小骚货吗?——你别再痴心做梦了!”她嫉恨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兴许这辈子你都别想:会有这样的‘好事’!”
“让我这辈子都拴在你的裤腰上,那才叫白日做梦哩!”贺强差一点儿嚷叫起来。
“既然这样,我到你们厂里去吆喝,让所有的人都来评评这个道路,看在这问题上是你对,还是我对!”她扭身就要走。贺强忙推着车子,跟了过去,“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千万别把我的颜面也撕光了!”
“你还要脸——?”她停住脚步,“那好,如果你要脸,就把不要脸的事实都给我说清楚,也让我看一看今天中午你们都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
“我……我中午是去看她了,”贺强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是哪个她?就是那个小骚货吧!”她嗤之以鼻地说。
“哦,是……是那个小,——你真要这么难为我的话,你……想干啥就干啥吧,反正我说了你又不信!”
“好吧,你就接着说你们的糗事儿吧!”她忍气吞声地说。
“她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工作丢了,房子也没了,甚至还……还一度非常的低迷。”
“活该!这都是她自造的孽!要说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她捂住脸庞,呜咽起来,“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在一起又干吗啦?”
“其实,这……都是我造的孽!”他突然叫道,“如果……没有我,大家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你这是一句什么傻话?如果没有你,也没有大家;没有大家,也没这个世界,——这和她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是呀,是呀!问题就在于你和她都很可怜,而我……却……无能为力!”
“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可你管的过来吗?你是为上帝服务的牧师?还是上帝本人?——杞人忧天的话儿你最好甭对我说。你难道……让我也和你一起去同情那个破坏了我们家庭的女人吗?难道你真想让我也……沦落到像她那样被人同情的地步吗?——好吧,今天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吧:我没有那么高尚,而且也不可能会有那么高尚!如果她有,那么你就让她赶紧离开你,只有这样,她才能变成我所敬重的人,否则她也只能让我感到恶心和憎恨!——反正我从来都是一个渺小的人,渺小得就像沙滩里的沙砾一样,渺小到也只能折射照在它身上的一根光线,这就是这颗沙砾的本性——简单、平庸、朴素,而且从不妄想要超越自己。每人都有每人的命运,而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有责任和义务照顾我们母女的丈夫,如果你非要在这些权利之外搞什么猫腻,那么我既不能容忍,也绝不会答应!”李淑芳严词厉色地纠正着他的看法,她觉得自己要比那么女人还要可怜,而丈夫为何就不能明白这一点呢?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苦恼地蹲下来,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也很想成为你俩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很想站在你们的角度看待我的问题,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迷茫的人。也许你说的对,她说的也对,唯独我说的都是错的。可是,我为什么就错了?难道就因为我懦弱的性格吗?”他的手从头顶滑落下来,并且扬起哭丧的脸儿看着她说,“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一无可取的人。所以有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活得就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的轻松?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家庭问题?当我把这样的感觉和我的童年的经历再联系到一起,我感觉现在就生活在自己不幸的童年里——这或许才是我真正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又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现在就去上班吧!”她没耐心再听下去了,“也许我给你的精神压力太大,让你的思维也变得混乱。”她不知道丈夫在说些什么,当她听丈夫说起他的童年,无意中也勾起自己痛苦的回忆,而这又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
贺强匆匆忙忙上班去了,留下李淑芳一个人在原地唉声叹气,后来她就像没事儿人似的也回去了。
…………
贺强下班回来后,李淑芳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女儿贺晓岚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突然问:“爸爸,您中午到哪儿快活去啦?”
贺强黑着脸儿不理会她。他洗好手,坐在饭桌前调整了一下心态,便招呼女儿道:“岚儿,该吃饭了。”
“我现在不饿,”贺晓岚头也不回地看着电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而且已经有人要请我吃饭了。”
“咋又要出去?”李淑芳不满地嘟囔。
“当然了。不吃白不吃,更何况西餐又是那么的好吃。”
李淑芳调侃道:“西餐有啥吃的!——咋啦,吃西餐就能把你变成外国人?你可别忘了,就是把胃吃成牛胃,你仍然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你说,说那些东西有啥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还要用刀子切着吃。干吗不先把它切好?如果碰到一个独臂的客人,这肉还没法儿吃了哪!”
贺晓岚翻了一下白眼,“我可不想和你争这样的问题!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贺强转身问女儿:“晚上是谁请你?”
“一个朋友。”
贺强继续问:“什么朋友?不会是那个姓徐的男孩子吧!”
“这你就甭管啦,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而且还是你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至于年龄嘛,可能就在你我之间吧。”
“什么,你……你怎么能找那么大的人?”李淑芳惊叫道,“那一定是离过婚的人咯?”
“请你们别再烦我了,好不好?——现在都啥时代了,你们咋还抱着那些僵化的老观念不放?没离过婚的人又能咋样?难道就能和你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国内的形势在变化,人的思想也在变,这才符合当下的社会潮流,”贺晓岚振振有词地说。
“哎哟,我的傻女儿,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儿呀?”李淑芳放下筷子,“你怎么变得和你爸一样的唠叨!嗯?——我越来越读不懂你们父女俩了!”
女儿仍然盯着电视屏幕看,并且傲睨自若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人不应该为别人活着,而是应该为自己活着,否则人还活着干吗?所以我现在的人生态度就是:谁能为我带来幸福,谁就有资格做我贺晓岚的男朋友。女人来到这个世上,不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的吗?年龄不重要,结没结婚也不重要——”
“啥?你……这不等于是在卖你自己?”贺强气得跳起来。
贺晓岚回头看着他说:“卖自己又能咋样!如果你觉得女儿丢了您的脸,您完全可以和女儿脱离关系嘛,反正在咱家这又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早在几年前,你不就把我当包袱甩掉了吗?现在这个大包袱自己又跑回来了,而且还想跑到另一个不想把我当包袱的男人怀里——”
“岚儿,你咋和你爸说话呢?”李淑芳忍不住怒道。
“妈,你想让我怎么说?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么想?如果你们说我是你们的女儿,也仅仅是从法律的角度这么认为的,是从经济上我不得不依赖你们的角度上去认为的,除此之外,我还像是你们的女儿吗?——父亲有父亲的瓜葛,母亲有母亲的哀伤,然而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为了我的幸福你们牺牲过什么?现在我有了脱离你们的能力,倒想操起我的心来了,但是女儿的心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早就变得不正常了!就像是摔碎的大花瓶,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即使是这样,可你们后来的精力又放到哪儿了?不还是在重现那些没完没了的生活琐碎和往事上,似乎你们的生活就是曲曲折折、缠绕到一起的麻团?不就是磕碰到一起的一堆瓦砾!”由于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对他们叫嚷起来。她说她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也没必要把什么事情都压抑在心里,偷偷的自责和难过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她要把自己心中的不快都说出来,也好让他们为自己的抱怨也付出点儿代价。
“岚儿,我可不许你用这样的态度和我们说话!”李淑芳对女儿厉声道。
贺晓岚根本就不理会母亲的态度,而是继续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一方面你们用所谓的道德来要求我,另一方面却为我树立了一个与道德完全背驰的行为榜样。其实悲剧也是可以遗传的生命信息,如果你们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也就别指望女儿的生活会有什么好转!”贺晓岚说完,便摔门而去。
李淑芳听了女儿的话,便把心中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丈夫的头上。她对丈夫吼道:“你听到了吗?你刚才听明白了吗?这会儿你又有了啥感觉和啥想法?现在你知道你在她的心目中是啥形象了吧?要不是乡下的生活能抚平她内心的一部分伤痛,我真不知道她会在绝望中能坚持多久。现在她回来了,带着一份希望回来了,这是我原来不曾想到过的转变,为了让这个结果变得越来越好,也让我们家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和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的改变,但是你想过要改变自己了吗?你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儿行动与那个狐狸精一刀两断?……”
贺强苦恼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头颅上稀疏的头发。对于他来讲,他已经够苦恼的了,但是他对她却没有能拿出手的辩驳理由,因此他也只能做出一副可怜虫的模样,好通过博取同情的方式来缓解她更为刻薄的指责和谩骂。
…………
贺晓岚离开家,感觉像冲出笼子的鸟儿。她走出院子,穿过两条马路,头也不回地朝西走。路的两边栽了一溜三球悬铃木——也有人叫法国梧桐——树木枝繁叶茂,像蟠龙的枝干擎天而起,颇有擎天之柱的一番气势。
因为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经营餐饮业的店铺里灯火朗照,热闹非凡,而且服务员围着客人也忙得不亦乐乎。吃饭的客人大都围着桌子边吃边聊。洗脚店则是温文尔雅的另一番景象:两个身着旗袍的女门迎站在门口,凡有人从她们之间经过,她们都会点头哈腰地展露一副可爱的笑容。
贺晓岚在一个炒货店里买了一小包葵花子,就边吃边走地散着心。她看了腕上的手表,发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于是就向那儿走去。一块儿场地,被两三层的人丛围成了一大铁桶,铁桶的中心则是用手才能走路的街头艺人正唱着流行的歌曲。这个萎缩在一块木板凳上、单从相貌上看也就三十来岁的残疾男人,大腿以下的部分是遭遇非人经历留下的空白,五短的身长看上去就像是五六岁大的早熟男孩儿。他的身旁有一套器材——扩音、放音和音频输出设备——全都放在一个用铁条子制作的小推车里;在他前面的空地上,还放了一个大鞋盒子,里面有几枚硬币和几张纸钱,像是用来讨钱的容器。他手持有线话筒,唱腔浑涵,嗓音像水流经过砂石的声音,而且细细品味起来,并不比真正的歌唱家逊色多少。他的脸色黝黑,且有点儿肮脏,脸上的皱纹像八爪鱼的触手抓在了脸上。他唱歌专注,也很卖力,在陶醉于音响的曲声当中,他似乎忘了自己唱歌是为了讨钱。
贺晓岚没心情听残疾人唱歌,尤其听到围观者低俗不堪的阔笑,就愈发觉得站在他们中间是失去了尊严的屈辱。
离她和朱俊龙见面的时间尚早,她必须找一个能消磨时间的、又能使自己的神经放松的地方。忽然,她刚离开的人群里有人高喊起来:“嗳,你唱的歌词好像不对吧?——应该是‘美丽的夜色多沉寂’,而不是‘多沉沉’,还有……”挑刺的人还想发问,另有怒怼的人也嚷道:“你跟要饭的叫个什么劲儿!”
两个争吵的人走出人堆,由于不忿,便继续争吵。
“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客气是啥样?你给我使一下看,让我也领教一下你的能耐!——你也别在我面前抖什么威风,你以为我是从小吓大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来回啄食的斗鸡一样。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个人立刻扭打起来。听唱歌的人一看这边儿还有武打的节目,便纷纷涌过来。残疾人和他的器材也一下子被暴露在那片空地上,而且看上去与这个繁华城市的容貌极不协调。
由于心烦,她将没吃完的葵花子全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双手插在裤袋里,就怏怏地朝前走。刚走出不远,就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街头上的行尸走肉,虽然和他们庸俗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是对于那些在社会上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她和她所讨厌的那些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人为什么要苟活于世上?苟且于世,就如同在炼狱里煎熬,因此生和死又有多大的区别?”她继续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刚才清高的感觉也荡然无存,“爸爸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几乎就像另外一个人;妈妈为了爸爸,也变得像个十足的妒妇;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活着又是为谁?为了朱俊龙,还是为了徐峰?如果说是为了朱俊龙,但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我就从来都没有过兴奋的时刻?我有时很努力地想找到令人惬意和浪漫的感觉,可我不论何时何地和怎么细心地去体会,其结果都是令人的失望和无趣。”
有一对恋人从前面的一个咖啡屋走出,并且与她相向而行。高挑的男青年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的脸上洋溢着一团蓬勃的朝气;靓丽的女青年拥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妩媚的眼睛始终都在斜睨着男友。男友俯耳说了一句话儿,女友便乐得不可开交,男友顺势将自己的恋人揽入怀里,然后像春风扑面似的从贺晓岚身旁走过,这让贺晓岚的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她想:“我为什么就不能遇到一位高雅、风趣和充满激情的男孩子?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那么人所遭遇的一切会不会事先就是被命运注定好的?比如说今天一定会和父母大吵一架,走到这一条路上就一定会看到那个只有半截身子的残疾人;如果注定的事情都会在命运规定的某个时刻发生,那么我将来又会遇到什么?我会和谁结婚?何时结婚?婚后会不会和母亲一样——与一个像爸爸的男人结婚,最后让我也变成竭斯底里的人?——朱俊龙像我的爸爸吗?朱俊龙注定就是我未来的男人吗?……”她苦苦思索,希望拨开沉郁在心中的层层迷雾,好使自己提前就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世上真有先知先觉的人,那么人们就无需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了……”她自我安慰着,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乐观的理由。
天渐渐暗了下来,她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脚也开始加快了速度,大概走了五六分钟,她来到了一家餐店的门口。她又看了一下时间,然后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天色越来越暗,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也预告了白天的结束。她一会儿左顾,一会儿右盼,一会儿看着路边像穿着陆军迷彩服的三球悬铃木的树干和树冠,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但她还是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于是她走到路旁的一个电话亭,开始拨打他的大哥大电话,但是回答她的却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前面徐徐飘来烧烤的熏香味儿,也让她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在她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的时候,徐峰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咦,——怎么会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惊愕地向后退了两步。
“是我。难道就不能是我?——我告诉你吧,你等的人已经不来了!”徐峰自鸣得意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他来不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见面?你说,他为什么会来不了?”贺晓岚着急地问,目的还是想等知道真相了后,就立刻摆脱徐峰的纠缠。
“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就乖乖地跟我到那边儿去,”他用手示意当街尽头的一株大树下,自己就先走了过去。
“我……我不能跟你去。谁知道你又想啥歪心眼儿了?”她倔强地站在原地。
徐峰回身站住了,“难道你就是这么认为我的?——晓岚,我们可不是第一天才认识的吧!难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我的?你……你让我感到太伤心了!——跟我过去说一句话,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他激动得浑身发颤,“也许我就不该到这儿找您,所以……你就当我是认错了人,好了,就当一个无赖王八蛋用神志不清的大脑指使自己的瞎眼睛认错了人,好了!既然我认错了人,那我就向您由衷地向您说一声‘抱歉!’,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瓜葛和纠缠了!——这一下您该满意了吧?”说完,他扭身就走,却被贺晓岚叫住了。
贺晓岚说:“你咋连一点儿幽默都不懂呢?——就算我刚才说错了话儿,你也不该向我叽里呱啦、夹枪带棒地耍横吧?要知道,我可是个女孩子呵!女孩子在人际交往中最不能失去的东西是什么?——是面子!你知道吗?有时你真的让我好无语、好无奈!——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但给人总像是一种很幼稚的印象。你几时才能变得成熟起来?什么时候我跟着你才会有踏踏实实的感觉?你过去对我好,这我时时刻刻都记着哩。但是,就因为你过去对我好过,我就必须把自己的终身也托付给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过去对我好的目的也算是另有所图的?”她气得嘴巴哆嗦,刚好也想把对朱俊龙失约的愤怒一股脑儿地都宣泄到他的头上,“这公平吗?——用帮助和我做一个交换,这难道算是公平的吗?所以你的好意我已经心领了,但这并不表示我就不能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你要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你真的是把我给看错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她极不耐烦地吼道。“我知道你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但是你的言谈举止都说明你就是这么想的!”她转过脸,望着街上一辆正在行驶的公共汽车;望着车厢里微弱的灯光下一颗颗由于惯性而摇晃的小脑袋,“何况,两个人处朋友是一回事儿,结为百年之好又是一回事儿,所以你最好把这两种情况区别开来,否则我们俩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我不知道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都怪我这个人也太粗心了!——不过,我可没有刚才你所说的那种想法。这是真的,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徐峰——”
“算了,你就省点儿力气吧!——你现在还是说一说朱俊龙为什么没有来、而且来的人居然是你的原因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他又被什么人缠住了?”她直视他的眼睛,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抱怨和恨意。
“晓岚,我建议咱俩还是找一个吃的地方,再坐下来慢慢地说,何况我现在也饿得没有力气,总不能就这么让我饿着肚子发牢骚吧?而且我想,你恐怕也没有吃饭,不如就让我凑巧请你吃一顿,也算我对你尽了一点儿朋友之意。”
她看到不远处的门楣上挂的炸酱面的牌子,便嗲声嗲气地说:“炸酱面,我可不吃,要吃,咱就去吃烤鸭!”
“好吧,烤鸭就烤鸭,只要我的钱包不会透支,吃啥我都不会有怨言的,”他带头向前走,走到烤鸭店的门口,他先上了台阶,然后转身曲阿道,“如果没有烤鹅店,那就好啦!”
俩人入了位,等里面的人准备好了应有的鸭肉,面皮、黄瓜条、大葱和面酱等也一盘盘端上来了。徐峰忍不住夹起一片鸭肉就往嘴里送,也就在他要送、还没有送进嘴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她还没有下箸,于是就想把那片鸭肉再放回去。
“哎,你可不能放啊!你要是放了,我可就不吃啦!”贺晓岚惊慌地叫喊,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注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随即飘起了红晕。
徐峰用筷子夹着肉片,也不知自己此时该怎么办了——想放下,自己又不敢;想吃掉,又觉得自己还不能,在一圈人的注视下,夹肉片的手也有些抖动。
“快吃吧!”贺晓岚压低嗓门,命令道,“再不吃,肉就掉到桌子上啦!”
他忙哆哆嗦嗦地把肉填到嘴巴里。
“好了,没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也算是一件让人庆幸的事儿!”他自我解嘲地苦笑道。
“啥意思?”贺晓岚边拾筷子,边诧异地看着他。
“没……没啥意思。你不是说我不懂幽默吗?所以我就借此机会发挥一下。”
“你现在可以说朱俊龙为何不来的原因了吧?”贺晓岚边吃边问。
徐峰将面皮铺在干净的盘子上,然后就往面皮上放鸭肉、黄瓜条、葱丝等食材,“他已经灰溜溜地回去了,”他一脸平静地回答。
“什么?回去!他回……哪儿了?”她懵头懵脑地问。
“就是他原来的那个老家,也就是那个连羊都不愿意啃青的穷山沟里。”
“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回去?难道是回去探亲?即使有必要回去,也该和我说清楚了再走。难道探亲比见我还要重要?”
“也许吧,”徐峰的脸上浮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据说,他的前妻——也可能现在还不能算是前妻——把他告到法庭上了。对方拿出一大堆铁证,好像要证明他们之间仍然是合法的夫妻关系:总之,整个事情看上去很乱,连我都被搞糊涂了。”
“他……他说他已经离婚了,怎么忽然又搞出什么……合法的夫妻?”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因此也变得痛苦和烦躁起来。
“是呀,不光你是这么认为的,就连我的那个混蛋父亲知道后也是摇头叹气地对别人说:‘搞不懂,搞不懂,离就是离,没离就是没离,何必要对大家开这样的玩笑!难道这样的玩笑也是可以开的?’——这是那个老头子的原话,我可没做任何的曲解和修改——既然有原告,那当然就要有被告了,所以法院的传票也就寄过来了。不过,我只知道他必须回去,否则人家对他缺席审判,他的麻烦肯定会更大。”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该不会是因为嫉妒他,才编排了这样一个故事吧!”
“怎么可能呢?——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甭管了,反正这都是确凿不移的事实,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匆匆忙忙地跑去找我当这个传话筒?——其实我来找你,就是他请求的结果,因为只有我才认识你,所以干这个的差事,没有人比我是更能胜任的!”他得意地吃着面皮卷好的鸭肉,似乎感觉非常的满足和惬意。
“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她愤愤不平地吼道,但又慢慢平静下来,“难道找我比找你,会更费周章?”
“他说,他没脸当面告诉你。”
她停下筷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是的,是的!——其实这件事儿本来就不复杂,复杂就复杂在:他和他的老婆是不是已经离婚了。如果他们没有离婚,或者已经离婚,他在我们面前就有一个明确的婚配关系——要么是已婚者,要么是离异者。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却让他的身份变得不明朗,而且他几时才能从这场官司中解脱出来,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晓岚,你也好好想一想吧,与一个缠夹不清的人走在一起,你迟早也会陷入这个是非窝的!”
“算了,”她苦笑道,“还是由着他去吧,反正他已经滚回乡下去了,反正他要和他的老婆在法官面前唇枪舌战了,这不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眼巴巴地盯着徐峰,“你咋不请我喝酒呢?”
“喝酒?——这儿哪会有酒!”
“走,出去找个能喝酒的地方,”贺晓岚忽地站起来。
徐峰忙算还了钱,随着她情绪激扬的步伐,一路高高兴兴地追了过去。
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餐馆,先要了一瓶大曲酒,又点了凉拌三丝、回锅肉和芙蓉鸡片作为下酒的小菜。
两只小酒杯都斟满了酒,贺晓岚便举杯说:“今天我的嘴巴馋得要命,所以咱俩一定要不醉不归,否则我就跟你翻脸了!”她也不等徐峰碰她的酒杯,便仰起脖颈,一饮而尽。她放下酒杯命令道:“倒酒,快倒酒!——好久都没有喝酒了,没想到一口酒喝下去,感觉还是那么的痛快!——来,徐峰,你可要帮我满上喔!——咦,你咋不喝?难道怕一瓶酒不够我喝,我会接着再要一瓶?我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而且口袋里面也有钱,虽然这不是我自己挣来的,但是我的父母也很高兴有人能帮他们卸下这些辛苦得来的包袱,因为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抚平他们内心的愧疚,从而让他们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和往事。——可是,这一切,我能忘记吗?大家能忘记吗?”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下,“再替我满上!而且也不要心疼你口袋里的钱!——钱这个东西,向来都是没有主的奴才——谁需要它,它就跟着谁走,在一个人的手里最多呆不过一个钟点,就会心甘情愿地跳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充当言听计从的一个小人;你说,像这样的下贱东西,你还要去心疼它吗?”又一杯酒下肚,她的话儿就更多了,“所以,你……你还不如来心疼我,虽然我是从那个男人的手里挣脱出来的,——咳,我们提他干嘛!那是一个不清不楚的家伙,而且也没资格得到我的重视和挂念。我与你喝酒,是……喝酒;我与他吃饭,是吃饭,但是酒中有情,饭里无义,因此他和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其实……相干的人并不相干,而不相干的人反而有藤蔓缠绕的瓜葛,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被人搞颠倒了,是不是颠倒了才算……是正常,不颠倒反而就……不正常?”几杯酒下肚,贺晓岚就有了醉意,说起话来,舌头也在牙齿上下绕起了弯子。
“晓岚,你别喝了,我求求你啦!你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徐峰后悔当初答应她过来喝酒的要求。
“请你闭上……鸟嘴!”贺晓岚忽然大叫,“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对别人的事情,熟视无睹,却非要装出一副很会体贴人的样子。这是什么,这是虚伪,是赤裸裸的虚情假意,是我最瞧不起的……卑劣和龌龊!”大闹了一场,她的酒劲儿也稍稍挥发掉了一点儿,于是就端起酒杯,嚷嚷着还要喝。发现杯子里已经没酒了,就对徐峰大声地喊:“难道你想节省一杯酒的小钱吗?如果连一杯酒钱你都舍不得花,那么……我就不让你再出钱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完蛋了!你与我还能有什么……关系?除了喝酒,我们还能坐在一起之外……所以,——快给我倒酒。要知道,酒……可以使虚伪的本性失去活力,让……纯洁的想法成为行为的主宰,所以喝酒的想法难道有错吗?让虚伪的行为都他妈的去见鬼,难道……这也有错了不成?”她流着眼泪,盯着酒杯;起身,向前探,并抓住酒瓶。
“晓岚,你不能再喝啦!算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他抓住她握瓶子的手,低声下气地恳求。
“松开手!快松开手!你是我的什么人,嗯?我父母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那个前任男朋友的表弟吗?——哈哈,笑话,说牛马下蛋,你都快要笑死人啦!如果你真想做我的男朋友,那就和我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一直喝到我能看到你的真心为止,怎么样?你……敢吗?不敢了吧!这恐怕才是你的……真正德性,也因此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用微醺的眼睛盯着他,就像一头发疯的小牛犊子。
“喝……喝就喝,”因为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俩,他的脸儿被臊得通红,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附和她,“今天我……我就豁出去了!如果不喝出个熊样儿来,我从后再也不姓徐了!——老板娘,给我拿一个大杯!”
老板娘恐惧地看着他俩,随后又拿来一只稍大的酒杯,“来……来了。不过你们可要喝快点儿,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小店就该打烊了。”
徐峰抢过酒瓶,就往大的空杯子里注;不一会儿,杯子里就冒出了一个小尖儿,“来,”他端起酒杯,“喝,”随后他也是一饮而尽,“我要让你看看,真正的酒量是咋样练成的!”他又满斟了一杯,又往肚子里送下一杯。他还要往空杯子里倒酒,却被贺晓岚拦住了。“行啦!”贺晓岚一脸不悦说,“你也表演得够了吧。你这样做,不就是想让我看你心里有多不……舒服吗?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话,你就赶紧滚……滚蛋吧!——我是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我是贺晓岚,一个无情无义、被生活遗弃、但又坚强不屈的人,一个……只对酒精才有好感的人,一个让别人看来还是一个非常不正经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和你呆在一起,你又能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好处?我只会让你……让你,——唉,你喝吧,反正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何苦要跟你说这么多的废话?——喝吧,喝吧,”她像哄小孩似的对他摆了摆手,仿佛把什么事情都已经想开了。
一瓶酒很快就被他俩折腾光了,两个人醉醺醺在饭店里大呼小叫的。徐峰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喊道:“喂——,老板娘,再拿来一瓶。要六十度以上的。不管什么鸟……鸟牌子的酒都成,就是……让我喝能喝醉的马尿,你也尽管……放心大胆地给我……拿来!”
贺晓岚也醉陶陶地嚷嚷:“你醉了,呵呵,眼睛都是绿色儿的。你看我,站立的状态还……可以吧!——咦,我嘴上怎么长胡子了?女……女人嘴上有胡子吗?——咳,原来是马尾巴……拂到我的脸上啦!——都怪你,说马尿,马屁股……就跟着撅过来了,你这个人……还有没有酒德啦?”
“得了吧!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马尾巴,分明是你的长头……发!”
贺晓岚一不小心把几盘菜碰到桌面外了,白豆腐干、韭菜花、红辣椒丝和花盘子的碎片瞬间便在地上绽开了花形。
老板娘看到后,非常生气,但敢怒又不敢言,于是就冲着服务员吼道:“你还不赶快去拾掇!难道你的眼睛也瞎了吗?人家吃饭,走出去都像个人样儿;你吃饭,怎么就变得没德性了!”
“你……你骂谁?”徐峰翻着眼珠子,站了起来。
“我骂谁,关你屁事!”老板娘歇斯底里地要和客人较劲儿。
“你……你他妈的骂谁?”徐峰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咋啦,想……打架吗?——伙计们,拿家伙来!”随着她的一声吆喝,从灶房便跑来五六个拿着勺子、擀面杖以及铁铲等工具的伙计,老板娘立刻就有了胆量。她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刚才还有点儿平静的笑容也一扫而光。
他俩一看这样的情形,酒气也被吓退了三分。贺晓岚想起身对老板娘赔不是,但是两条腿却像焊到桌边上似的——想挪,挪不动;想迈,迈不开,于是她急得直摇头。徐峰一方面有二愣子的劲儿,另一方面也忘了这是谁的地界;他伸着脖子想把对方的气势压倒,就在他起身想继续挑衅对方的时候,只听老板娘甩手一声喊:“给我打,打残废了,我替你们负责!”灶房里的人便一窝蜂地把徐峰围在中间,然后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顿暴打。
老板娘解了气,便让人把他俩抛出了店外。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冰冷的地面坚硬而粗涩,砟子硌在身下也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徐峰身子在地上挪动了一下,然后张着大嘴,喘着粗气,双眼紧闭,脸上的血污也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贺晓岚跪在他身旁,泪水啪哒哒地往外流。她呜呜地哭道:“徐峰呀,你这是何苦来着!为了一个不值得你付出的人,你就……甘心吃那样的苦,这又是何必哪!——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你可能认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但是,如果我喜欢你,结果又会怎样?——是我恨你!你知道吗?是我恨你,是彼此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化解的恨!所以我情愿做一个有求于别人的小绵羊,情愿把自己变成一个让别人一直都瞧不起的卑鄙女孩儿,只有这样,我和恨我的人之间才能扯平!——也许你认为我的想法……已经不太正常了,但是对于一个不正常的女孩子来说,不正常其实就是正常,正常实际上才是不正常哩!”
徐峰似乎很享受此时的感觉,有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噏动着嘴唇,很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但就在他努力想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时,又突然感到口中有一股荤腥的气味。他急忙侧过脸,想把这股腥臭的东西啐出,但是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腥臭的东西随之也被咽下去了。这时,有两名值班的巡警走来,并用警棍指着他问:“身份证呢?”
贺晓岚忍不住叫道:“人都快不行了,您还要他的身份证?”
领头的巡警见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旁边还有一位女孩儿,忙不迭地解释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来吃饭的!”
“吃饭的?——废话!”领头的巡警勃然不悦,“吃饭的,咋就躺在这儿了?”巡警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子和笔。
“我……我们喝醉了,——警察同志,您能不能先把他送去医院,然后再来问我们的问题。您看,他都快不行了,不能老让他躺在这儿吧?如果他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您问这些问题还有意义吗?”她哭着说。
“我问你:他为什么躺在这儿,而且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血迹!”领头的巡警很不耐烦地嚷了起来,“这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我们有责任在第一时间尽快掌握第一手材料。所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您口口声声都是‘我们’,那么我们呢?我们的重要性又在哪儿?你们在社会上是什么角色?我们相对你们而言又是什么人?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工作,可工作的意义又在哪儿?难道就在你的本子上留下的所谓‘记录’吗?——”
“行啦!”领头的巡警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没看出你竟然还是这么罗嗦的小姑娘!——你先站起来。——这是程序!你懂吗?这是处理你们这一类人必须履行的一种程序!”领头的巡警气得几乎要喊起来了,“你看看他,穿得不伦不类的,就像无所事事的小流氓。”
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人开口说话了:“小流氓也是人,何况你又不是法官,你咋有权利宣布人家是哪一类人?”还有的人说:“赶快送人家去医院吧,见死不救的行为,比小流氓还不如,这以后你们还咋为小区的人民服务哩!”
两个警察见势头对自己不利,就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将徐峰送到附近的一所职工医院。在医院,巡警还是记下了徐峰他俩的住址等信息,就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