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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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〇三一 徐峰父亲的咆哮

急诊室里,医生对躺在病床上的徐峰说:“年纪轻轻的,搞啥不行,非要舞刀弄枪的。整得头破血流,才算过瘾?你们从事的职业也算是世界上最危险的,难道你的父母就不闻不问?——唉,精力过剩,也是害啊!”

“我们是受害者!”贺晓岚站在旁边,连忙解释。

“得了吧,谁来到这儿,都说自己是受害者;如果到处都是受害者,这样的事情还能发生吗?”

“我们喝酒,不小心打坏了饭店的盘子,店里的老娘们就叫她的伙计……”贺晓岚感到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既想哭,又害怕得不到医生的同情,于是就背过脸儿,偷偷抹泪。

“按理说,这种事儿我是不该管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有了法律方面的麻烦。本着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我们先把他抢救过来,其他的事情还是等警察过问了之后再做结论吧!”

“警察问过话了,而且他们还做了笔录,”贺晓岚吞声忍气地回应。

医生看着贺晓岚,问:“你们有钱么?”

“有!——哦,不知道……这还需要多少钱?”

“先付五百块钱的押金;如果钱不够,还需要接着付,”医生为徐峰验好伤情,便替他掖好拉开的衣服。

“可我身上没……那么多的钱,”贺晓岚一脸惶恐地看着医生。

医生略带嘲弄的口气对病床上的徐峰调侃道:“小伙子,以后打架可要带够了钱哟,这对自己而言,起码也算是负责任的态度吧?”

徐峰强扭头,既羞又恨地对贺晓岚说:“到那个老东西那儿……去借点儿钱!”

贺晓岚知道徐峰说的“老东西”是谁,于是问清了地址,便迅速离开了医院。

…………

贺晓岚走出门诊楼,感觉自己是既乏又困,但还要强打精神地去做其它的事情。月明如水,冷风习习,这让她感到胃里的酒气一阵阵地向上翻涌,结果她在路边又呕了一堆,反而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搭上夜班的公交汽车,又挡了一辆出租汽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赶到徐峰说的地方。在一个昏暗的楼道里,她畏怯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板。门从里面打开,一位中等魁梧身材、大约四十多岁年龄、头发有点儿花白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男人,身上也带着一股酒气,而且醉眼朦腾地看着她问:“你……找谁?”

贺晓岚胆怯地回答:“我……我是徐峰的朋友——”

“你找错地方了!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这个男人忽然回身,要把门关上。

“伯父!”她立刻抵住门,急切地恳求:“他快要死掉啦!难道您一定要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他松开手,脸色变得极为凝重,“他……又出什么事儿了?——是他让你来找我的?他让你找我,是……想要干啥?”

“他被人痛打了——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但……但是我们却没有救命的钱……”贺晓岚哽咽难言,于是便低头抹泪。

“他活该!”他突然大声地咆哮,“有好路他不走,非要去闯什么鬼门关!——怎么,翅膀长硬了,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啦?有本事他就继续去闯呀!反正阎罗殿里有他的狐朋狗友,鬼罗刹中有他的仁兄义弟。他现在还能怕啥?难道怕从黑道上得来的鬼脸钱不好使吗?怕有九条命的猫本事无济于事啦?……”

楼道里的灯光一闪一灭的,有点儿阴森可怖的味道;尤其在贯通的走廊里,几颗头颅从两边的墙体里时隐时现,使这里的气氛遽然变得有点儿神秘和诡异。

贺晓岚对面的男人继续发泄着他心中的怒气,“他打伤人了,我得管药费;他被人打伤了,我还得管药费,他当我是他的什么人,嗯?现在只要一听到警笛响,我就不由自主地会紧张起来;一听说某某人被抢劫了,心里也会害怕得要命。我有心脏病,本来就不能遭济令人激动的事儿;但是自从这个畜生到处给我惹事生非以后,我的生活就从没有过太平的时候。一想到他是这个样子的人,我就来气,可一想到他死去的妈妈,我又心痛得不能自已。有时我想:我……我还不如一头碰死了算了!反正都一大半把年纪了,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烦腻了,而且这样一了百了地解决问题,也不会再听到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了!”

“他快要死了,他都快要死了!”她哭着乞求,哭声中隐含了几分悲痛和绝望。

“这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他还知道自己有一个能顶用的父亲?”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快去救救他吧!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呀!”贺晓岚从他的悲愤中听出他对徐峰的怜悯,因此恳求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急切。

“我……我没有这样像人渣的儿子!”他忽然怒吼一声,就想把她关在门外。

她奋力抵着门,“他的过错,不也是因为您的过错造成的?”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他没头没脸地吼起来。

他愣怔了一下,手上的力气也随之缓降。他轻叹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怎么会是我的错?”

贺晓岚一脸认真地解释:“伯父,您想一想,是谁在没有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把他生下的?又是谁只顾着让他无衣食住行之忧,而忘了他并不是一只简单的小猫或小狗的?为什么别人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多的问题,单单他就与您格格不入?您想没想过您应该负的责任?——只顾一味地责备他、辱骂他,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他,仿佛他天生就有这样的劣根性,天生就是来替您闯祸的是非精!”

他陷入沉思,嘴上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你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是你父母征求了你的意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顺着她的思路走,便马上转变了话锋,“不,不,姑娘,你恐怕说得太过严重了!——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也不是什么社会学家;我所能做到的,或者说有能力做到的,也仅仅是管好他的衣食住行——”

“但是,即便是这些,您都做好了吗?——他几乎就像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可……那也是他自己执拗的选择!”他几乎是咆哮似的吼叫起来,后来又故作镇定地说:“没有人逼他这么干的,而且我……也很失望他会是这样一种人。”

“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呀!”她继续重复着她说过的意思,就是想要让他知道,他有帮助他儿子的责任和义务,而且这和他恨不恨儿子并没有关系,“难道您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沦落下去?——说句不好听的话吧,难道您的父亲也曾是这样对待您的?每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过得很好,甚至超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您似乎很想看到他绝望的样子,好以此证明您当初为他的抉择全都是正确的,——您是这个意思吗?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你们之间真的有那么大的仇恨吗?”

“你别再说啦——!”他痛苦地摇头制止,“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去管他的,因为他……太让我失望了!——我有心脏病,而且自认自己根本就没能力管好这个孩子。我没有能力做他的父亲,也没有精力去操他的闲心!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一切,如果你对我的回答还不够满意的话,您可以去法院起诉我,就说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就说我丧失了人类最起码的慈爱之心,甚至你还可以骂我是一个老畜生,老混蛋;但是,你最好替我去告诉他,就说我让他最好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他这个狗都不如的混账东西!”他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爆发出来,因此整个楼道里都有嗡嗡的回音声。

“他都快要死掉了,您竟然还是那么的绝情!”她绝望地喊道,以至于整个身心都感到沮丧,“都怪徐峰的妈妈走得太早,否则她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过得如此凄惨?——即便他妈妈不在了,您这样做,她……她难道就能在九泉之下安心了吗?难道您要让她的儿子也怀着被父亲遗弃的感觉去见他的母亲吗?”她痛哭流涕地哭叫着,同时也依稀感觉徐峰就是曾经的自己,因此她眼中流出的是悲恨,也是心酸,而且哭声在楼道里回荡,使人不得不有了几分哀敬之意。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戳到了痛处,于是压低嗓门,哀哀地问:“他……现在怎么样?他在哪个医院?”

她破涕为笑道:“我……我带路!您跟着我就成!”她转身就走,却被他给叫住了:“请等一下,我得回屋去拿点儿钱。”

他俩出了门,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就赶往徐峰所在的医院。

下了车,徐峰的父亲忙垫付了押金。贺晓岚快步跑在前面,徐峰的父亲就跟在后面,当两人来到急诊室后,贺晓岚发现原来床位上的徐峰不见了。她吃惊地叫道:“医生,人呢?大夫,刚才那个受了伤的人呢?”

“喏,已经换到那个床铺上了,”医生用嘴角向墙角处的床位示意了一下,“现在已无大碍了。就是失血有点儿多,所以正在那边儿输血哩。”

贺晓岚和徐峰的父亲都松了一口气。

“晓岚——!”被纱布包着头的徐峰向她喊了一声。

“别动!”她跑过去命令,“你看,还有谁来了?”她回头瞅着他的父亲。

“儿子,你……你咋能搞成这样?”他抓住儿子的一只手。

“我……没有打架。是……他们动的手!”他努力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在路上,这位姑娘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医生,我……我儿子他没什么错,所以请您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他好起来。——这钱,”他从身上又抽出一沓子纸钞,“您看,我有的是钱;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回家再拿,”他向医生展示着能力,一改过去对儿子冷漠和无情的态度。

“你先过去交钱。单子我也已经开好了,”医生把开好的处方递给徐峰的父亲,“先到划价的窗口划价,接着缴费,然后再到取药的窗口把药都取来。”

“我儿子还需要住院治疗吗?——当然,看上去他的伤势还不轻咧!”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把钱放回到口袋后,就双手来回搓动着,好像感觉自己此时真的很无用。

“不需要,”医生冷静地说,“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回家了。不过回家以后,可要在床上静养哟。不要干他不能干的活,尤其是出去打架,”他向徐峰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缠的纱布,等过了三个星期再来检查。记住了吗?”他又回头看着徐峰的父亲。

“哦,记住了。”徐峰的父亲强笑地点了点头。

徐峰的父亲和贺晓岚在医院陪护了徐峰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医生又过来检查了一下,并对徐峰的父亲说:“你可以替你的儿子办出院手续。但要记住:静养,千万不要……再出去惹是生非——这是医生的要求,不纯粹是我个人的看法。”

出院的手续办完了,大家都要离开这家医院了;但是为了徐峰接着去哪儿住的这个问题,父子俩却争论起来。徐峰说他要回他自己的家,而他父亲却坚决不同意。后来徐峰的父亲发怒了,“你要滚,就赶快给我滚!最好你给我滚出这个地球,永远都别再让我看到你!”

“为什么?地球又不是你的,我凭啥要从地球上消失。何况我也没这个能力滚得那么远;如果有,我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幸亏我知道你是鬼托生出来的混蛋,否则,——哦,不,你是人托生的,否则我早就被你吓得半死。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中山装上缀一溜儿铜扣子,头发长的就像刚报过窝儿的老母鸡,指甲留得都可以去挖阴沟了。你这一身,哪儿像是……正常人的装束?”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反正我和你又没啥关系!——想当好人,你现在也过时了;如果闲得心慌,就在大街上扫一扫马路,也让别人能多念叨你的一点儿好处!”

“徐峰——!”由于贺晓岚看不惯徐峰的做法,就对对徐峰吼道,“你咋对你爸说话的!”

徐峰的父亲见贺晓岚来帮忙,就一脸羞愧地说:“晓岚,你看看我的儿子!你看我有没有说错?就他这副德性,早晚都会在马路上横尸!”

“横尸就横尸,关你什么事儿!”徐峰对着他的父亲怒吼。

“要……不是我看在你妈的份上,我早就——”徐峰的父亲怒不可遏地抡起巴掌。

“来呀!”徐峰伸头向他冲了过去,“打呀!你有本事就朝这儿打,最好打在过去的伤疤上,这也好掩盖你曾经造过的孽!”

“我,——哎呦,我……”就在徐峰的父亲正要把巴掌抡下去的时候,他的另一种手忽然压住胸口,然后就失去意识地跪在地上。

“伯父——!”贺晓岚发现徐峰的父亲倒在地上,便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徐峰这时也愣住了,在他下意识地想过去搀扶的时候,他自己也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于是“哎呀”一声,也蹲在地上。

“徐峰,你怎么啦?”贺晓岚回头看到徐峰也有了状况,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围上来几个病患者的家属,贺晓岚忙对他们喊:“快,快帮我去叫医生!快点,我求求你们了,快帮我去叫里面的医生!”

过了一会儿,三四个医护人员推着一辆平板车跑来。当他们发现地上有两个需要救治的病人,就不知道该先救那一位。

“先救这位!他有心脏病!”贺晓岚扶着徐峰的父亲,对医护人员喊。当徐峰的父亲被人送走后,贺晓岚就把徐峰扶到急诊室,——这一下,父子俩都成了病号,而且谁也顾不上谁。摆在贺晓岚的面前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是:徐峰父亲口袋里的钱够用吗?因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所以她现在比谁都要烦躁。

对于徐峰的父亲来说,钱并不是问题,因为他在武术技术学校里所占的股份比例,也算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他平时的习惯就是艰苦朴素,不追求奢华骄纵的生活,不炫耀自己在事业方面的成就,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行为,恐怕连徐峰都解释不了。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徐峰的父亲已经被人推走了,贺晓岚现在又能干什么?总不能推醒他后,再去付钱?她害怕医生会提到钱的问题,然而害怕只会给自己的心态制造麻烦;当医生开始催她赶紧缴足需要的钱款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团团乱转的她,忽然就想起她的母亲,“对,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她对医生说她要去拿钱,便再次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