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18979700000032

第32章 〇三二 徐峰的童年遭遇

她拖着东倒西歪的身子来到马路旁。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数了数,大概叫一辆出租车的钱好像还不够,她只能乘公交车,然后一路劳顿地跑回家。她敲开门,见母亲红肿着眼睛跟着跑来了,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李淑芳追着女儿喊道:“你一晚上都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心都快要被你操碎了。——你起来,你起来!”她对女儿厉声道,“昨晚上你在哪儿过的夜?你昨晚和谁呆在一起?快说,快说!如果不说,看我今天会怎么收拾你!”她蓦地从墙角摸出了一个笤帚疙瘩,“你说,你说,你快点儿说呀——!”妈妈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尤其见女儿一副不屑的样子,就更让她气不过了。她举起笤帚疙瘩想搂头盖脸地往下打,但又害怕女儿再像以前一样的离家出走,于是就收起笤帚,狠狠地瞪着女儿。

贺晓岚嬉皮笑脸地说:“妈,我求求您啦!先让我坐下来喝口水,然后我再慢慢对你说,好不好?”

“不行,你现在就向我交待!”李淑芳拎着笤帚,帮自己提高声势,“你知道吗?我们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就是担心你在外面会有什么意外,所以我们不是到东家找,就是去西家问;为了你,我们的两条腿都快要跑断了!你说说,你把我们都祸害成啥样儿了?”

“我……我这才叫冤枉哩!”贺晓岚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你坐下来说,”妈妈撂下笤帚,坐到女儿的旁边,“你怎么冤枉了?昨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先帮我倒杯水,而且我……的肚子饿得也说不出话儿。”

“你又想跟我耍什么花招?——我们也没吃饭,而且你爸比我还要可怜——他被我骂得狗血喷头,就差,?——哦,反正我对他一点儿都没有客气过,甚至吵得天塌地陷的,就差没有打起来了。你说,你一晚上不在家,我们的生活都被搅和成啥样儿啦,嗯?——我的小姑奶奶!”李淑芳不想给女儿太大的压力,但又不想放弃怨艾人的机会。

“这都是命啊!”贺晓岚哭着争辩道,“这都是命。你女儿本来就有这样的命,所以你又何必要来怪怨我?”

“什么命?”李淑芳觉得女儿说的越来越奇怪了,“你……别再给自己的过错饰一层美丽啦!难道怪来怪去,全都怪到了我的头上了?难道昨天你一夜不归,也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我再说一遍:这都是命!是命里早就注定了我们今天必须有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这……都是什么逻辑?——错就是错,干吗非要把命也扯出来?难道你有这样的借口,就可以一错再错,一路横行无阻地再错下去?而且你在外面过夜,难道也是命指使你这么做的?那么我倒要问一问你了:命在哪儿?她长得是啥样儿?她现在又在干吗?”

“她无处不在!——虽然我们看不见她,也摸不着她,但是她却时时刻刻都在左右我们的生活!——妈,你今天就别再烦我了!我可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而且为了一桩接一桩的倒霉事儿,我几乎都成了他们一家人的小保姆了!”

“你……成了谁的保姆?你刚才说的‘他们’又是谁?——傻姑娘,你快点说吧,你是不是非要把你妈急死,你才心甘?”

“我想说,但你不让我说嘛!”她仰在沙发上,犹然地抱怨道。

“谁不让你说啦?是谁不让你说啦?我问来问去的目的,不就是想看看我能帮到你的?”

“你这也叫帮?——你这叫审问,是不尊重我的审问!好像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我没有!”李淑芳坚决地否认。

“你让我喝了水再说!”

“好,好!我去给你倒。”

贺晓岚接过她妈递来的果汁,便咕嘟嘟地喝完了,“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不过我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在我说话的时候,你可不许乱打岔,否则我一句话都不会再说了!”

李淑芳连忙点头,“行,行!你即使打死我,我也不会抢你的话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贺晓岚就把她出门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最后她请求道:“他爸现在还在抢救室里抢救,但是医院却在催缴医药费嘞,所以——”

“啥?你说啥?他儿子差点儿拐走了我的女儿,我还得为他的父亲付医药费?——这是那个龟孙子告诉你的逻辑!”

“你不给,我就到外面去借!”贺晓岚站起身子就要走。

“你到哪儿去借,嗯?即使你借到了,还不是由我们来还?——算了,你就坐在这儿省省心吧,也省得别人还以为我不让你吃、不让你喝,把你当野孩子养哩!——你想要多少?”

“两千。”贺晓岚坐在沙发上,从容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啥?两千!——你干脆把我的皮剥去卖了,得了!”

“不借就不借,干吗非要把话儿说得那么难听!”贺晓岚站起来就要走。

“站住!——哦,你一开口就要那么多的钱,而且还不允许我心疼一下,”李淑芳站起来,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出来以后,就对女儿说:“走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去干啥?”贺晓岚不解地问。

“你拿那么多的钱,我能放心吗?顺便我也看一看这个叫徐什么峰的人长得到底是啥样儿的。”

“他长得能是啥样儿?——除了一个脑袋有点儿像沙包以外,和其他的人就没什么区别。”

“沙包?——他的长相……会是那么难看?”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头上刚缝了针,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沙包。”

走在路上,李淑芳警告着女儿:“帮归帮,我可不允许你和他在感情上有什么瓜葛。要知道:喜欢舞刀弄枪的亡命徒,最终也是别人的刀下鬼,与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生活永远都不可能会有太平的时候。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实际就是走过场来的,是为了给别人制造麻烦和不安来的,而后又会被激起的力量无情地淹没,最终也会成为这个社会一段很小的生活插曲而已……”

他们来到医院,缴足了需要的押金,就把押金的凭证拿给急诊室的主治大夫看。主治大夫便吩咐去做接下来的抢救工作。十来分钟后,紧锣密鼓的身体检查就开始了,徐峰的父亲随后也醒过来了。他能说话的时候,想要告诉贺晓岚的第一句就是:“告诉我们学校的王会计,让他赶快给我拿伍仟块钱,”随后又说了王会计的电话号码。

王会计接了电话,就乘车跑来了。他把贺晓岚的母亲垫付的钱还了之后,就和她们母女俩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子上静静等着接下来的结果。

“他们父子关系为啥会搞到这种地步?”贺晓岚的妈妈好奇地问王会计。

“唉,真是一言难尽呀!”王会计深深叹了口气,“徐峰小时候其实也有一段很美好的幸福时光,但是我也只能说:这种幸福的时光实际上是被老徐一手给毁的!”

“听我女儿说,老徐以前好像很爱他的妻子,”李淑芳继续刨根问底地问。

“是呀,常言道:‘爱之深,责之严’。老徐的生活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徐峰小时候可是非常可爱的小孩子,当时我和老徐他家也是门挨着门的邻居,所以也喜欢把徐峰抱到家里逗着玩。有一次,我太太把他抱到我家,就跟他开玩笑说:‘徐峰,给我们家当儿子吧,如果你同意做我们家的儿子,我就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徐峰听了就撅着小嘴儿说:‘我要爸爸,你能给我买吗?’我太太笑了,就继续逗他:‘你爸爸我可卖不来。但是,你爸爸对你又有什么用?’他说:‘我爸爸在我睡觉前,每天都在床上让我当马骑!’我太太指着我说:‘你的这个爸爸也会。’他猛地摇着头,哭道:‘不嘛,我不要你这个假爸爸,我要我的真爸爸,我要我的真爸爸!’忽然他又止住哭啼,满脸稚气地对我们说:‘假爸爸变的马,咋看都是假的;而真爸爸变的马,才是真正的马哩!’我们忍不住全都笑了。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情景,都会让人忍不住唏嘘!”王会计暗暗抹去几滴热剌剌的眼泪。

王会计接着又说:“他们家忽然有了变故,还要从徐峰快要上高中的时候说起。据说,是徐峰的妈妈有了点儿小问题,好像是她和她的初恋情人在电影院看电影,不巧被人给发现了,后来又不知道是谁把这种话儿传到老徐的耳朵里,这一下老徐的家可就全变样了!——其实,老徐非常爱他的妻子,爱得让我怎么来形容呢?……可能是有点儿神经质的那种。当然,像活火山一样的爱情,在把压抑的能量都释放完了,反而更容易变成一座没有生气的死火山。

“从此他对他妻子就变得不太信任,总担心她会对他使什么花招,总担心他会被妻子戴绿帽子。有一天,他妻子在上班的路上无意中发现跟踪而来的他,晚上回来以后,两个人就立刻厮打起来。徐峰吓得跑到外面不敢回家,幸亏有巡夜的民兵问清楚情况以后又把他送回来了。街道办和工会的人纷纷开始找他俩谈话,最终的结果还是不欢而散,原因是徐峰的妈妈根本就不承认她有不道德的行为,而且还声言道,当时陪她看电影的不光有那个男人,还有那个男人的结发妻子。但是老徐却不相信她找来的理由,他骂她偷汉子,找情郎,说她丢尽了徐家的颜面,甚至还说,今天能公开在一起看电影,明天就有可能会在外面开房睡觉:总之,他骂她骂得非常难听,就是原来同情他的人,也转而怨恨起他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直肠子、脑子不会转弯、脾气粗暴、爱跟人争面子、而且说话还很伤人的人,也正是由于他这种畸形而又倔强的性格,才使他的行为慢慢滑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甚至怀疑……徐峰也不是他亲生的;您……您说说,像他这样不讲理的男人,你曾经见过吗?——我也非常瞧不起老徐的这些毛病,也曾苦口婆心地跟他讲过很多的大道理,但是他好像已经钻到牛角尖里了——不论你怎么使劲儿把他往外拖,对他来说,似乎也都是没有用的努力。他为了占有他老婆的全部感情,便开始迟到,早退,最后发展到旷工的地步——现在看来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如果他是一个好职工,也不会成为今天的大老板了——徐峰的妈妈咋能忍受这种互不信任的夫妻生活?于是就提出要和他离婚。他听了以后,就像怪物似的痛哭起来。他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又突然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巴掌。徐峰的妈妈刚开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时,便歇斯底里地向他扑去。徐峰吓得跑到桌子底下,浑身战栗得就像筛糠一样;当他的恐惧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时,便突然从桌子底下跳了出来。他将桌子上的收音机和茶具全都掀到地上,然后跑进厨房,把灶具和碗碟也一个一个地摔得粉碎。他大喊大叫地嚷道:‘不过了!我们都不过了!这样的日子再也别过下去了!你们要离婚就离吧,别把这家闹得像斗鸡场似的。你们都给我滚!一个一个地都给我滚!——我也要离开这个家,而且离开这个早就不像是一个家的破烂地方!’起初两口子还打得不可开交,当他们感到儿子有了异常后,也惊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唉——!人们总说狮子是吃人的野兽,其实狮子最害怕的还是人类,它们对人类变得很不友善,也是被逼无奈而采取的自保措施;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很少听说有人被狮子吃掉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把威胁它的人咬死、并让人类知道它是不好惹的动物而已——这实际上就是弱者向强者示威的极端方式。徐峰的心态恰恰就印证了这个规律:被逼无奈,所以不得不露出年轻的利齿。起初徐峰发泄的对象也仅局限于物品之类的东西,因为他的人性还没有泯灭,知道发泄的方式也需要遵循‘三纲五常’(三纲: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的礼数,知道父母的恩勤要深铭肺腑这样浅显的道理;但是发泄本来就是由不讲规矩的心魔驱动的,当心魔要发泄的力量大到不能被理智控制的时候,当发泄的愤怒洪流已经把理智之门冲开的时候,任何不可预测的事情也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我们提前就能意识到这个道理,就能用自己的理智之门把心魔关在心里,让心魔在心里罢于奔命,最后归于沉静;可当时遗憾的是,老徐对他的妻子本来就有一腔愤恨的怒火,当他的野性被另外一个人触怒以后,这个新目标便成了他肆意发泄的新对象。”

李淑芳把身旁的女儿紧紧地揽在怀里。

贺晓岚皱着眉头,关切地问:“后来呢?后来他打他了吗?”

“打啦!而且打得还非常的厉害;如果不是你亲眼所见,恐怕你都不会相信他们俩居然还是父子关系!——老徐从地上捡起一条快秃了头的笤帚棒子,就拼命地往儿子的头上和身上打——!”

李淑芳把女儿搂得更紧了。

“看到这样一个骇人的情景,徐峰的妈妈也被吓坏了。她扑过去拼命地抓住老徐的手,但是她抓不住他,于是就绝望地跪在地上大哭道:‘你先打死我吧!你先打死我吧!既然你是恶魔派来索命鬼,那就先取走我的老命好了!——儿子有什么错?儿子能有什么错!他不过摔了几个不值钱的东西,你就想把他往死里打!你说你还是不是人?你说你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当我们拉开老徐的时候,徐峰的头上已经流了好多的血。徐峰的妈妈捂住儿子的伤口,极其心痛地说:‘我们走,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没有人性的恶毒父亲!而且永远也不要再回到这个人间里的可怕地狱!’母子俩一起回了娘家,这个家从此便陷入到另外一种黑暗里了:老徐开始酗酒了,而且每天都是喝得烂醉如泥,如果不是我每天到他家里制止他一次,他恐怕早就喝死好几回了。有一次我发现他家冒出了大量的浓烟,就找来几个人破门而入。打开门以后,就看见他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只空酒瓶子,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酒,酒,快拿酒来,我快渴死了,渴得……几乎都可以吐出火龙了!’喊得没劲儿了,便气息奄奄地低声痛哭。我们扑灭了他家里的火,就过来劝慰他;可是,当我们看到他是这个样子的时候,每个人心酸得就想哭泣。他哭完了之后,就接着喊:‘桂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你……你回来吧!让我用什么方式赎罪……都可以啊!——其实……其实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我心里还是爱着你的!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爱,或者……或者叫作自私的爱,或者粗暴的爱,反而断……送了我们应该拥有的幸福。这是为什么呀——!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呀——!’他竭斯底里地叫着,使这一排住的大人和小孩子都涌到他家的门口来看热闹。大人们说他是耍酒疯;小孩子不懂事,就偷偷地嘲笑他是‘没出息,想老婆了’。有一个在解放前曾当过男觋的老汉,居然还说他这是跟天上的神灵对话哩,——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徐峰呢?徐峰后来……又怎么样了?”贺晓岚关切地问。

“他还能怎样?还不就跟着他的母亲过平静的日子呗?”王会计依稀地叹道。

“就……这些?后来他又为何回到他父亲那儿了?”贺晓岚忽然想起徐峰曾告诉过她,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则是他父亲为了他学习的事儿。

“看来你对他还有一点儿了解!”王会计嘿嘿干笑道。“你们想听下去,那我就接着说吧,反正我们在这儿对老徐也是什么都帮不上,于是他就继续讲述道:“后来——我业就从这里开始讲吧——也就是徐峰母子俩回娘家住了半年以后,徐峰母亲的单位要分新房,可是像老徐他们家不是一个单位的双职工的这种情况,还需要老徐先退掉他名下的老房;如果老徐不同意,那么徐峰的母亲自然也就没办法在她的单位申请新的房子。为了这个需要——也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宽敞、明亮、结构又好的新房子——桂芝很不情愿地找到老徐。她在老房子里和老徐谈判着说:‘你看,如果我们离婚,该有多好哇:你一个人既能管天,又能管地,就是想拆自己的房子,也没有人能管得了。’老徐说:‘我干吗要拆房子?难道我有力气没处使啦?——帮政府拆我的房子,这不等于是在毁掉我们自己的历史?’她说:‘房子的历史对你又有何用?是让儿子的鲜血染就的历史?还是让老婆以泪洗面的历史?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的话,就只有你凶残横暴的丑陋历史了!’他痛苦地喊道:‘不是,不是!——桂芝,你相信吗?理智的冲动能产生高尚的力量,失控的激情反而就是庸俗的野性,但是这两者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这就好比打铁一样,如果你用适中的力量,你就会打制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是如果你用粗暴的力量,而且忘记了“美的艺术,实际上就是由理智掌握和完成的”这样一个不二准则,那么结果就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她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说:‘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感觉你认为打儿子好像还是出于自己的一片好意——这话儿听起来简直就是荒谬绝伦的!’他急忙解释说:‘不,我没有认为打儿子是正确的,有时我还觉得是非常可耻的。但是这一系列的诱因又是什么?——是我对你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非常自私,也非常狭隘,可你说一说又有谁的感情是公诸同好、不分彼此的?’她说:‘真没有想到酒精非但没有麻痹你的意识,反而让你变得更加聪明了!——在半年前的事情还记忆犹新的时候,你居然还好意思对我说出“我对你还有感情?”的蠢话!’——他俩的谈话可以说是毫无结果,因为两个人一见面就只顾着吵架,哪还有心思再顾及其他的事情?眼看申请新分房子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桂芝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谁知没过多久,老徐却自己找到桂芝的娘家,——这还是我听桂芝娘家的邻居说的哩。

“他敲门,里面的人不应,于是他就趴在门外向里喊:‘桂芝,开开门,我是来向你请罪的,’里面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他就接着喊:‘桂芝,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知道你还有一肚子的怨气;但是,总生气也不是个办法吧?——我听说:经常生气的人,肚子也会慢慢的发胖的——’里面的人马上就撂出一句生硬的话:‘你管不着!我肚子胖不胖,和你有何相干?’老徐一听里面有了反应,于是就接着喊:‘怎么没关系?你肚子胖了,人家还以为我们又有了那个……啥哩!’里面的人一听,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后来不知老徐又动了什么心眼,娘家的门也被他给叫开了。

“两口子一见面就破涕为笑,连娘的家人都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儿太快了,而且快得让人也接受不了。但他们破镜重圆,化干戈为玉帛,这确确实实是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情。他们抱头痛哭,桂芝还用拳头擂搥老徐,仿佛是在埋怨他为何不早点儿过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老徐也不停地搧自己的耳光,为自己过去的鲁莽和愚昧惩罚着自己。他的丈母娘一看两口子又黏糊到一起了,便不吭气地到外面买了好多的东西。铺排了一桌丰盛的客馔,也让这个毛头毛脑的、让人又恨又爱的女婿和他们全家的人在一起朵颐了一番。但是,在吃饭的时候,徐峰却一言不发,眼里还隐藏着不安的神情。他爸爸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又被他放回到原处了。老徐尴尬地自嘲道:‘这孩子也太有个性了!——都怪我一不小心,把什么缺点都遗传给他了。’

“我和有孩子的家长为孩子的教育问题也曾深入地探讨过,有的人认为,孩子适当受一点挫折是有好处的。这一点我同意,但也不完全同意,因为孩子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当受到太大或者过于突然的打击时,就会产生一系列复杂的心理障碍。就拿驯养一只小猫来说吧,如果你用暴力驱使它,就等于间接提高了它体内的荷尔蒙水平,就等于在唤醒它原始的攻击性和野性。如果换成人可能也是如此,从小培养争强好胜、负气斗狠的坚强性格,有可能使他成为一代不朽的伟人,但也有可能使他变成独霸了一方的恶棍。所以我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太多的苛求,只要能随遇而安地过好一个平常人的生活就成,只要不偏不移地走中庸之道所荐举的生活路线就成。——唉,历史上的是是非非又有谁是能说清楚的?对和错本来就是相对而言的,既然相对从来都没有绝对的时候,那么对和错又怎么能被完全绝对化呢?——哦,对不起,你看我都说到哪儿去了,”王会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徐峰的情况恐怕就是我刚才顾虑的那种情况。据说桂芝去世以后,老徐就变得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桂芝——这应该就是徐峰母亲的名字?”李淑芳忍不住插了一嘴,“她又是怎么去世的?”

“唉——,提起这事儿,我就不得不怪怨桂芝几句!”王会计继续讲述老徐家里的事情,“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她在十多年前写下的情书,干嘛还要保留到现在!这……不就等于是给自己的生活埋下了一个贻人口实的祸根吗?这不就等于是‘雪隐鹭鸶——雪化了,事情也就败露了’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在我们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对于像老徐这样的一种人,你就不能这么去想了。他的脾气就像干燥的柴草一样——遇火就燃,而且他的每一根神经,也像是时刻都等着被引燃的导火索,似乎时时刻刻都是危险的开始。有时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鬼使神差的命运好像在捉弄他们一家子人似的,你想想,如果桂芝不要新房子,他们家就不会搬迁;如果他们家不搬迁,就不会在后来整理东西时发现那几封情书;不发现那些情书,桂芝也就不会,——唉,你说说,这一系列的因果历然,嗔恚果报,不都是鬼使神差的无情驱使吗?”

就在这时,从抢救室里走出来了一位女护士。她看着手里的记录本,头都不抬地喊道:“谁是徐大江的家属?”

长椅上的三个人蓦地全都站起来。

“我——,我是徐大江的家属,”王会计跑到护士的面前。

护士小姐抬头瞧了一眼,随后便麻利地交待道:“病人需要住院!——给,这是医生开的诊断证明。你拿着这张单子,去到前台把病人住院的手续办好,然后再过来找我。——我就在这个病区的前台。抓紧时间,别让我等到我们快要换班的时候。”

王会计先去找徐峰的主治大夫,再到缴费处办理徐家父子住院的手续。贺晓岚的母亲仍坐在长椅上,以备护士还有别的吩咐。贺晓岚到急诊室去看望徐峰。徐峰的外科包扎工作刚刚结束,医护人员正往外推仪器和工具车。

“徐峰,你怎么样了?”贺晓岚关心地问。

躺在床上的徐峰笑着说:“没事儿,头掉下来,也不过是一块儿碗大的疤!”

“以后你别再跟我耍贫嘴了,好不好?为了你们父子俩,你看我都跑成啥样儿啦!”她低声抱怨着,顺势就在病床旁的方凳子上坐下来,“父子间本应该是最亲的关系,可你们俩都闹成啥样儿啦?”

徐峰本想去抓她的手,一听贺晓岚说出这样的话,就把伸出来的手又缩回去。他的头转向另一侧,并且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儿,你可能永远都搞不明白……”

她见病房里没有其他的人,就低声地说:“不就是你爸以前打过你嘛!”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咋啦,就为这,难道你要嫉恨他一辈子?”

“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所以你也少来管我们家的事儿!”他回头恶狠狠地警告。

“好——,我不管!”贺晓岚气呼呼地看着他,“如果我不管,你们父子俩能安安生生地躺在病床上吗?如果我不管,你恐怕早都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报到就报到,这也比现在的这个结果要好!”徐峰瞪着她说。

“啥——?你说啥?你跟我再说一遍!”贺晓岚气得乍开双臂。

“晓岚,我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们家的事儿了,好不好?有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包括我在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那么大的仇恨,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主治医生突然推门进来,“年纪轻轻的,火气就那么旺,如果伤口再爆裂一次,恐怕就得该找纺织女工替你缝合咯!”他开着玩笑,走到徐峰跟前,然后递给贺晓岚一支体温计,“给,帮他量一下体温,看看这小子心里的火苗窜得有多高?”

医生走后,贺晓岚便笑着对徐峰说:“给,自己动手去量,看看你的不良记录还有多少!”

徐峰乖顺地接过体温计,并把它夹在自己干瘦的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