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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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〇四四 田凯夫妇的争论

等岳父走了以后,田凯忍不住问王娴:“孙淼和岚岚能处在一起吗?一是文化差异太大;二是性格方面也迥乎不同。”

“俩人能否合得来,并非外人就能推断。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如果两个人的性格太过接近,反而就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你想想,两人能走到一起,一方面要有共同的兴趣和志向,另一方面则要有能取长补短的互补性。两人只有通过汲取对方的长处,并以此来滋养自己欠缺的方面,这样的爱情才能永葆新清和活力哩!”她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枚红殷殷的草莓,然后优雅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长处?那你说你表妹有啥长处?”田凯用挑衅的口气,盯着妻子问。

“这你可别小瞧了她!——就拿盆栽方面的知识来说吧,你恐怕连评论她的资格都没有哩。”

“这也算是长处?”

“自命不凡恐怕就是你们男人最容易犯的一种通病。就拿你们单位的事情来说吧,一个人干得即使再好,你也不能说他是绝对的好,因为工作是大家一同干出来的,所以你只能说自己相对比别人干得可能更多一些;但是相对也有相对的问题,一是从主观上怎么界定?二是客观上你又怎么把模糊的东西进行量化和分类?如果这两项工作都不能做到,那么彼此之间的矛盾也就会暴露出来——谁会认为‘我不如别人’?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所以在总结自己的工作时,往往都会珍视自己的付出,而忽略别人对这份儿劳动的贡献。”

“你看你这个人?——刚才聊得是你的表妹,现在把矛头又指向我了?”

“其实岚岚的事儿,我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因为我是一个宿命论者,总认为命中注定的事情是谁也翻不倒的;但对于你的事情,我就特别的担心,至于担心的是什么,有时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这可能和你自负不凡、傲睨一切的脾气有关,而且以后你也一定会遇到更不好的事情,”她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不屑的表情。

他坐在沙发上,神情沮丧地看着窗外,尤其当感觉到屋顶的吸顶灯投射在电视机的玻璃屏幕上的亮光和影像有些刺眼时,他的心情也像是被这些斑驳的反射灼伤了。他忽然喊道:“你对我们的结合后悔了吗?”

“你说什么?”王娴吃惊地看着他。

“我是说,如果你对我根本就不满意,你现在就有后悔的机会!”

“你……你咋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儿?——我不都是因为担心你才会这么说的?如果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说话哩!”

“算了,这种话儿说得也太没有意思了!”田凯气呼呼地摆了一下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去做,如果你对我总是指指点点的,那你做得就有点儿过分了!要知道,夫妻之间的关系首先是信任,其次还有平等,如果连最起码的信任和平等都没有的话,我们的关系又怎么能维系得太久?”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说话总是火辣辣地灼虐人?——我叮咛你,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

“你说你都在担心我什么?”田凯大声地质问,“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担心的?说白了,不就是害怕我的坏脾气会让我丢掉这份儿让你感到还不错的工作吗?但是这样的结果又是我能把握的吗?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苟延残喘,即使被人踢翻在地,也绝对不能呻吟一下;即便是有壳的乌龟,也需伸出头来抗议一下吧?难道我就不该对王志宏发一通脾气吗?你以为我……”他感觉自己很委屈,因此在愤怒的吼叫声中便有了几分刚愎的力量。

“可……人家又没把你怎么样吧?——田凯,你也醒醒吧!不要再让过去的荣耀蔽翳你的双眼,也不要再把自己的委屈看成是别人给予的羞辱和伤害,一个人只要有能拿得起和放得下的勇气和胸怀,他才是我认为的真正勇者,而非匹夫!”她注视着他,希望从他的表情中能看透他的心思。但是,他瘦悴的样子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安慰,反而让她有了一股说不清的酸楚感。她想:“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可怜!往日的笑容已经褪色,奕奕的神情也变得暗淡无光。——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我要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他吗?难道其他的人就没有错吗?”她心头一软,感觉鼻子也是酸溜溜的难受。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人都无话可说,但内心的活动却不亚于一场激烈的争吵。然而,事情通常都是这样的——狂风过后,往往会有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而暴雨浸淬了狂风,使高涨的激情也瞬间回落到平静——王娴主动握住他的手,而且心怀愧疚地对他说:“对不起,刚才可能是我有点儿冲动了。”

“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他也握着她的手,而且心情复杂地说,“有时情绪根本就不受人控制,因此说出来的话儿有时连自己也会感到很吃惊。”

她见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便满面堆笑地继续聊道:“当一个人有了功利心,本性自然就会被尘垢所蔽翳;如果被蔽翳的人能幡然醒悟,并放下心中持有的痴妄和贪念,所有淡然觉知的不真实虚空和幻象,就会变成‘水中的月’和‘镜中的花’。”她深情地望着他,希望自己的这一番话能让他放下心里的思想包袱。

“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轻松了,实际上又有谁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他认为她说的都是中听不中用的空谈,因为生活就是在满足生存条件下对名与利的追逐过程。

“行了,就算我说不过你好了!”王娴见无法说服自己的丈夫,就气嘟嘟地问:“那你说,岚岚的事儿,你又是怎么考虑的?”

他见她不高兴了,忙陪着笑脸,说:“依我看,还是先等等岚岚的消息吧。你想,你表妹的脾气,即便是最温顺的小绵羊也能被她气得咬人,所以最妥当的方法就是让你的表妹先表个态;如果她同意,我就立刻去通知孙淼。”

“要是孙淼不同意,我的表妹岂不等于是被人拒绝了?——女追男,可不是天公地道的!”

他看了妻子一眼,觉得她说的也有一点儿道理,于是就嘻嘻地乐道:“好吧。——男人嘛,牺牲一点儿尊严,反倒能衬出绅士般的风度。”他拧着眉毛想了想,又冷静地说:“这样吧,明天晚上我先把孙淼约到咱家。如果他对你表妹有意思,你再去对你的表妹说,否则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两个人说定了,就开始评论电视剧的剧情和演员的演技。

第二天上午,田凯给孙淼打了一个电话,约他来的理由也是随口编的。电话的那一头,乐呵呵的孙淼是满口的答应。接着他们就开始聊别的事情。

见田凯还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小袁便走过去,悄声地说:“王部长让我叫你过去哩。”

田凯忙向孙淼说:“好,咱今天就说到这儿吧,等明晚见了面,咱再接着聊,”他扣上电话,起身就去找王志宏。

见田凯来了,王志宏便说:“田凯,近来你们的工作干得还不错嘛!昨天公司的领导还在全体领导干部的会议上还专门表扬了我们。”王志宏点燃一支烟,然后侧着身子,翘起了二郎腿,“不过,任何一项成绩,既是对过去工作的总结,也是对过去工作的否定;因为肯定的开始,必以否定作为结束。”

王志宏又吸了几口烟,“不管怎么说,咱俩还算是关起门来的朋友。所以,有句话我还想告诉你,也就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要让你在工作上带一带小袁’的这件事儿。虽然过去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磕碰,但是他这个人的本质却是好的,而且其他的隐情……我就不方便多说啦!总之,这一项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要比我们实际所干的工作还要重要,因为工作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能得到上司的赞赏,说白了也就是为了能登上擢升的阶梯,并一步步地向上再走下去。这种话虽然说得有点儿露骨,但是每一个人的需要和努力,不就是为了能引起别人的重视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田凯一边掂量王志宏话里的意思,一边不由自主地附和道,“可是小袁他并不是一块好材料,就拿最基本的编程语言来说吧,他在学校学的那点儿知识,恐怕也只配做一个打字员——”

“所以我才会说‘这就是你的过失’嘛!”王志宏立刻打断了田凯的话。在他看来,人的知识都是靠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小袁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和田凯愿不愿意教他有很大的关系,“奇迹是由那些想创造奇迹的人创造的。就拿你手头要干的工作来说吧,有哪一件事情是在你工作之前就有信心做到的?又有哪一项计划是在你实施之前就有把握完成的?这不都需要智慧作为舵手,信心作为篷帆,经验作为风信旗,你才能乘风破浪,并顺利抵达成功的彼岸吗?我承认小袁在某些方面会有一些不足,但他这个人并不笨,虽然脑子反应比别人能慢那么半拍,这也只能算是时间上的一个小小误差而已。”他对田凯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田凯,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因此我也相信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走出王志宏的办公室,田凯原来还感到很轻松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说实话,从他的心底里讲,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小袁这个人,一是他的背景既让他既厌憎又妒忌,二是小袁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他的一个下属。他原打算找个理由把他退给王志宏的,但是自从经历了那次硬盘数据被破坏的风波之后,他发现即便不是他的错,王志宏也会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他感叹道:“这难道就是我所经历的改革时代吗?——聪明的人干着傻事,而傻瓜却自以为比谁都聪明,”他沮丧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并且有气无力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办公室里的小袁笑眯眯地走来了,他先给田凯的杯子里倒了开水,然后弯着肥腰,非常恭谨地对田凯说:“田工,您帮忙看一下我编的程序。”

田凯起初并不想去,一想起刚才和王志宏的那一番谈话,他也只能起身跟着他。他绷着脸儿,离开自己的座位,然后开着玩笑对他说:“小袁,怎么现在你也变得谦虚了。过分的谦虚,也是一种骄傲啊!”

“为什么说谦虚就是骄傲?——这可是一句很新鲜的哲理啊!”小袁嬉和地接过话茬。

“你知道‘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吗?——如果过分谦虚就是‘泰来’,那么骄傲离‘否极’还会远吗?”

“哦,原来如此……”小袁若有所思地点头支应着,“田工,没想到您还懂得挺多的!”他将有轮子的转椅向后拉了拉,等田落了坐,他才向前推。

田凯认真浏览着屏幕上的程序内容,心想:“这样的程序也叫程序?——结构混乱,检索过程冗长累赘,条件语句转移也出现了交叉嵌套的情形,”但他的嘴上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微笑地对他说:“基本还可以吧,就是有一些小错误,比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用手指挨个儿指着程序中他认定的位置,“具体问题还要看调试后的提示。不过,在调试前,最好能多设置一些断点,这样检查起来也会比较方便。”

“这我知道了,”小袁显然为俩人关系的缓和高兴起来,“田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比如我绘了这样一个进刀路径,”他在田凯眼前简单画了一个示意图,“我现在想在我的程序中间调用这个图形文件,我现在应该怎么去做?”

“现在你还不需要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田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面向屏幕,“别没学会走路,就想拔开腿跑步。什么事情都得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否则你只能跌跌撞撞地摔到山谷里。”

小袁表情不太自然地嘿嘿干笑了两声。

就在这时,办公楼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办公室里的人便纷纷跑了出来。

一位看上去并不怎么漂亮的三十来岁女人,硬生生闯进设计二室的办公室,并且大吵大闹地嚷嚷道:“你说你昨天晚上加班,可我问了你们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儿!——你说,你昨晚干吗去啦?”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最后在设计二室的门外形成了一个扇形的人墙。

有人悄悄地问:“这女人是谁?”

回答的人说:“是‘五块钱’的老婆。听说昨天他一夜未归,所以她老婆跑来兴师问罪了。”

“该不会是昨晚出去解手,回来找错地方了吧?”问的人狡黠地开着玩笑。

“哪儿会呀!——‘五块钱’的兴趣并不是偷腥,而是‘砌墙’(砌墙,打麻将的谐称)!”回答的人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四方形,“据说就为了这种事儿,俩人还闹过离婚哩!”

“会有那么严重?”那人的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麻将可是我们的国粹呀!怎么还会有人反对?”问的人继续打着趣儿。

“唉——,如果纯粹是为了娱乐,那倒罢了;问题是耍钱耍得把结婚戒指都给耍没了,你说像这样的耍法,你肯答应吗?”

“五块钱”面对妻子的责难,气得抬手便要打他的妻子,“你他妈跑到这儿搧我的脸!——我让你放刁撒泼!”他妻子的头发立刻变得凌乱起来。他继续在他妻子的头上掌掴,“我让你在我腮帮上乱贴膏药……”由于她一直都用双臂护着头,所以“五块钱”的手就像在她头上扇风的小扇子。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像杀猪似的喊开了:“杀人啦,杀人啦,挨千刀的要杀人啦!……”她的哭叫声在走廊里显得特别的刺耳,有几个男人连推带抱地把“五块钱”拉开了。就在推搡的人刚刚松手,“五块钱”的妻子却突然跑过去,朝他的大腿狠踹了一脚,“五块钱”因为没留神她的这个动作,身子便向旁边一趔,差一点儿摔倒。他恼羞成怒地捋起袖子就要往上冲,王志宏却从外面赶来了。

“干啥呢——?”王志宏板着脸儿问,“咋了,在办公的地方打拳很有趣吗?——那好,这么精彩的比赛,只有白痴才提供免费的场地哩!——小杨,”王志宏把文书叫来,“快去印一打子门票过来,给现场袖手旁观的人每人一张。”

围观的人一听,全都灰溜溜离开了,“五块钱“夫妇俩就此也暴露在王志宏的眼皮底下。王志宏很不高兴地看着这两个人,“家里的事儿有必要拿到这里叙谈吗?——走,都到我的办公室去!”两个人低着头,狼狈地跟在身后。

在王志宏的办公室里,王志宏余怒未消地问:“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儿吧,”然后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支烟。后来意识到“五块钱”这个绰号就是他禁烟的由来,便马上又把烟在烟灰缸里戳灭了,“哦,对不起,这不是我的好习惯。——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五块钱”的妻子喃喃道:“最好还是先让他交代他昨晚的问题!”

王志宏看着“五块钱”,问:“怎么,有艳遇啦?——这可不是什么高尚的行为啊!”

“五块钱”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的事儿!我也只是解了一回手头上的痒技而已。

“痒技?难道你……去偷人的东西?”

“没……没有,”女方忙替丈夫解释,“他也只是打了几圈麻将而已,但却一宿未归!——我生气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吧,他打麻将甚至……把我的结婚戒指都输掉了,”她呜呜地哭起来,“您说,这日子往后还让我们咋过啊!连这么重要的信物都当了赌资,下一步……还不把我也当成他捞本钱的筹码了?”

王志宏在原地踱来踱去。突然,他指着“五块钱”的鼻子说,“这是人做的事情吗?难道国家给你灌输了那么多的知识,就是让你在愚昧的活动中发挥的?”

“五块钱”低声下气地解释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拿那会儿谈恋爱的时候来说吧,我们无话不说,虽然在现在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闲言碎语,但是那会儿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有趣。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按理说共同的生活经历,应该使彼此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丰富,可是莫名其妙的……争吵常常使我有了想要逃避的想法,也正是出于这样一种原因,才使我一步步踏进了……那样的场合。赢钱是一种快乐,输钱也使自己获得无以名状的充实感,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畸形快乐吧,”他似乎怀有很多值得委屈的理由和借口,因此有点儿猥琐的头颅也慢慢抬起来了。

王志宏说:“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按理厂纪厂规,你是要被开除的,因为你严重影响了厂里的正常秩序。”

“王……王部长,”女方又踌躇不决地说,“他……他可是一个……可以改好的人,而且我看他也有悔改之意,如果再对他处理得那么严厉,是不是就显得过于苛刻啦?”她紧张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男人,生怕有任何一个人说了不当的话,都会让她悬着的心变得更加紧张。她暗暗拉了一下丈夫的后襟,希望他说几句掏心服软的话。

“五块钱”两脚并拢,双臂规规矩矩地垂放在身体的两侧,就像是犯了错的士兵,“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在您面前,我现在就可以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