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唐帝国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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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能为力的唐德宗(3)

安史之乱后,中央禁卫军的力量大增,先后成立了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等军,号称“北衙十军”。其中以神策军最为强大,在朝廷政治中举足轻重。他又回忆起肃宗、代宗两朝这支禁军都由宦官统领,而统领宦官恃宠生骄,为害不小的前事:李辅国掌管时,除了欺负幽居兴庆宫的太上皇玄宗,还越权处理政事,凶狠地处决大批不服从自己的官吏;鱼朝恩历经肃、代两朝,也是骄纵嚣张,贪敛财货,诋毁正直的贤臣良将如郭子仪等人,最后甚至逼反了有平叛大功的名将仆固怀恩。这些都是前车之鉴。

身为天子,必须要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来对付日益坐大的各地藩镇和应付宫廷内的各种突发事变。宦官是不能再信任了。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出一个好计策,来替换掉现在的神策军统领宦官王驾鹤。

好主意这次又是崔宰相想出来的,不过略微有失天子风范。在皇帝亲自挑选并赐名的士人白志贞取代王驾鹤那天,崔祐甫早早地把王驾鹤召去。在政事堂中,寒暄客套之后,崔宰相开始收起平时不苟言笑的态度,跟王驾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刚一开始,王驾鹤受宠若惊,小心应付;可是这龙门阵摆了老半天也没个完,王驾鹤心中就开始嘀咕了,但又无可奈何,不敢贸然告辞。

这边,白志贞带着数名随从,宣读了御旨,取代王驾鹤的神策军知兵马使的职位。王驾鹤从崔宰相那里脱身的时候,变成了皇家园林的闲职总管(东都园苑使)了。然而,德宗这次并没有慧眼识人,从司农卿的闲官骤然升职的白志贞贪赃舞弊,在日后的泾原兵变中弄出乱子来,差一点害得皇帝丢掉了性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件事使得朝中有识之士看出了皇帝有点疑心病。果然,不久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的朝廷变故,更加坐实了这一点:皇帝的猜忌刻薄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贤明的崔宰相不久劳累致病,很快去世。好在这时他生前荐举的杨炎已经出任宰相,而善于理财的刘晏被任命兼领度支、盐铁、转运诸使,全面负责政府的财政事务。

新君即位的第二年(780年)元旦改元“建中”,按照惯例,群臣也上了“圣神文武皇帝”的尊号。新年的第一件大事,是施行了在历史上影响深远的“两税法”,改善了中央财政收入状况。虽然这一改革有之前主持财政工作的刘晏等人的诸多功劳,但杨炎作为宰相,功劳甚大,一时间恩宠无比。杨炎此人博学多才,英俊潇洒,尤其是一大把胡子又漂亮又威风,号称“美髯公”,但是他心计深沉,恩仇必报。

杨炎和刘晏早就有了过节。提拔他们的是先皇时的权臣元载,但是刘晏和他并不亲密,倒是杨炎成为了元氏的死党。元载后来狂妄僭越,试图造反,东窗事发被审理时,刘晏也是参与审讯官员之一。刘晏秉公办事,但也表现出宽大为怀的原则,使得元氏的党徒如王缙、杨炎等人逃过一劫,没被杀头,仅仅被贬。此后,杨炎就一直想为恩师元载和自己报仇,整死这个在他看来“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刘晏。

杨炎在朝廷坐稳位置、大获皇帝恩宠之后,就开始了他的复仇。他先是公报私仇地上奏罢除了刘晏的财政职务,改由户部管理。结果户部相关部门废止已久,无法有效管事,杨炎又恢复那些职位,举荐韩洄和杜佑(晚唐著名诗人杜牧的祖父)接替。

刘晏被架空后,杨炎开始无耻地向德宗进言,诋毁刘晏参与策划此前的黎干、刘忠翼的谋立韩王、妄举兵变之事。皇嗣和政变,这两条谗言真是说到了皇帝的心窝里了。原本多疑的皇帝觉得受了欺骗,立刻大怒,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杨炎接着任命党徒庾准出任刘晏的顶头上司,指使他诬告刘晏谋反,杨炎自己在朝中呼应。此时,德宗的猜忌之心大发,听信片面之辞,急不可耐的下诏诛杀了刘晏。

这是德宗即位以来第一件大失误,朝臣寒心,藩镇疑忌。原本是安史降将的各地藩镇如李正己、田悦等人纷纷上书责问刘晏何罪。杨炎这个自私鬼为了摆脱来自藩镇的压力,派人去各处秘密慰问,把诛杀刘晏的责任全部推到皇帝身上。

这件事后来被德宗知道了。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受骗,被杨炎玩弄于鼓掌之上。他将怒火忍了好几个月,提拔御史大夫卢杞并列宰相,开始疏远杨炎。就像当初杨炎干掉刘晏一样,卢杞如法炮制,开始排挤杨炎。他在朝中团结裴延龄等一批党徒之后,借机上奏罢除杨炎的宰相职位,接着又利用杨炎的仇人诬告谋反大罪,将杨炎贬为崖州司马(治所在今天的海南岛,那时候是标准的蛮荒之地,流放贬谪的“黄金地区”)。杨炎人离崖州还有一百多里地的时候,被就地赐死。

两年之间,德宗皇帝诛杀了两位宰相。一个是莫须有的罪名,一个是尚可原宥的小过。治国重臣落得如此下场,从此以后,德宗刻薄猜忌、用法严峻的本来面目就被世人看清了。

不久,新获重用的文臣张涉和薛邕贪赃受贿事发。这两位是德宗从太子时期就十分信任的官员,却如此“辜负圣恩”。德宗在震怒、困惑之余,多疑的心理更加严重了。他似乎很颓靡,不想管事。宰相卢杞由此开始控制政局。

德宗的多疑比较特别,与一般帝王的猜忌还有所不同,那就是他经常怀疑的是重臣能将,而对那些众人一致鄙薄痛恨的奸臣小人却用之不疑,而且一头撞到南墙也不回,绝不悔改。他有时也奇怪,为什么人们老是批评他所宠幸重用的人?他想,可能是嫉妒吧,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深究,继续玩弄他那套自以为很高明的借朝臣互相牵制的权术。

就拿德宗初期一直很宠幸的卢杞来说吧,这位仁兄不仅长相极其猥琐,而且内心阴狠,既无德又无才,正直的朝臣从来就耻于跟他为伍。可是德宗非常喜欢他,因为卢杞非常善于揣摩圣意,让自己的谦虚衬托皇帝的自作聪明,让皇帝自以为是无所不能的天纵奇才。但是,正是这个卢杞,嫉贤妒能,毫不留情的铲除异己,纠结党羽,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不知道德宗为什么偏偏宠幸信任这个家伙?也许是因为前任宰相美男子杨炎的缘故,从此觉得只有卢杞这样的人才是貌丑心善的忠臣?

泾原之变后,德宗的疑心有增无减。

德宗逃到奉天后不久,野心家朱泚在长安僭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还像模像样地设立百官,封朱滔为皇太弟。他又听了因为卢杞而对朝廷怨气冲天的源休的谗言,杀害了滞留长安的皇室宗亲七十七人。从安史之乱中玄宗奔逃开始,唐朝的凤子龙孙被各路叛军杀了一拨又一拨。幸好李唐皇族能生会养,人丁兴旺,不然早就绝种了。

朱泚将要反叛的消息传到奉天,卢杞还跟德宗说,朱泚是大忠臣,就跟我卢杞一样忠心耿耿,我以全家百余口人的性命担保老朱不会反。卢杞也不提用性命担保朱泚不会反的老话了。不过他狗改不了吃屎,得了机会就谗杀了从长安逃到奉天的老臣崔宁,只因为崔宁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

朱泚亲率大军赶到奉天,准备趁着朝廷援军还不多的空档期,强行攻城,杀掉唐德宗。因为朝廷无力,叛军也就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救援的浑瑊及其一干死忠将士猛力阻挡叛军攻势。兴许是德宗命不该绝,叛军的攻城车陷进了唐军连夜挖好的地道中,地道中的火油燃烧起来,城头守军也趁机投掷火把芦苇,风助火势,几千叛军和攻城云梯一起被烧得灰飞烟灭。很快,赶来救援的李怀光带领朔方军,在离奉天不远的醴泉大败朱泚军队。奉天城至此转危为安。

性情粗率的李怀光这次立下了“再造社稷”的大功,一路上大骂奸臣卢杞。卢杞针锋相对,就在德宗面前进谗言。李怀光千里赶来,连天子一面都没见到,就被下令尽快回师收复长安。

李怀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索性勒兵不进,以此来要挟德宗给他个说法。德宗无奈,只得下诏贬谪了卢杞、白志贞、赵赞三人。

战时的漕运被李希烈的叛军隔绝,缺衣少食的流亡政府在奉天过了一个难忘的寒酸新年。新年伊始(784年),德宗改元“兴元”,颁布了由大臣陆贽起草的《罪己诏》。这时候,做皇帝做到最失败境地的德宗,终于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群心振奋,形势正在好转的时候,李怀光这边又开始闹事了。

剽悍无畏的李怀光知道朝廷软弱无力,更加放肆,吞并了另外两支小股部队,豁出去举起了反叛大旗,和朱泚勾结在一块。他得知奉天城守兵的实力,就在二月份悍然准备发兵偷袭,学一回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事先得到密报的德宗这才幡然醒悟,于是在浑瑊的护卫下,皇室百官再一次仓皇逃窜,从奉天逃到了陕西南部的梁州。逃到这个穷地方,德宗还想一直往南逃去成都,幸亏李晟和其他大臣极力劝止,这才留在梁州观望,由此可见德宗的外强中干。

在烽烟四起、十面埋伏的时候,幸好诸多将士对大唐还有一些忠心。王武俊和唐将李抱真合力大败朱滔。

沿途收编了很多精兵的李晟最终收复了长安。朱泚和姚令言成了丧家之犬,急忙带着一万多叛军出城向西逃窜。李晟随后将收复京城的捷报献给德宗。德宗这时候感激涕零,封赏李晟为司徒兼中书令的高官。七月份,天子銮驾回到长安。

真到贞元二年(786年)四月,叛乱才被彻底平定。最后一个叛将李希烈被部将陈仙奇毒死,部下诸将投诚。此前对朝廷时叛时降、如同儿戏一般的各路藩镇至少在名义上又重新归顺。

经过这场动乱,德宗心有余悸,从此对带兵将领一概不再信任。平叛功臣李晟、马燧等人,也受到皇帝的猜忌。幸亏宰相李泌为之直言进谏,两人才得以善终。在奉天流亡的过程中,宦官窦文场一直跟随左右。更有甚者,贞元元年大赦天下时,他竟然还念念不忘那个祸国误事的宰相卢杞,准备把他调回京城。幸亏几位大臣冒死力争,这才迫使皇帝让步。

此后,德宗重用的仍然是一批天下侧目,而皇帝自己信之不疑的奸佞小人,如裴延龄、李齐运、韦执谊等人。至于那个直言进谏,在奉天时期与德宗患难与共的贤臣陆贽,终于在贞元八年当上宰相,不过估计因为之前的直言进谏使得皇帝看他不爽,他的大量上奏通通不被皇帝采纳了。三年后,他就在裴延龄等人的谗言攻击中被贬职离京,在忠州(刘晏就是赐死在这个地方)别驾的闲职上研究中医,度过了寂寞的下半生。

卢杞被贬职之后,另一个奸臣裴延龄也因为善于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而被德宗重用。后来,这个奸臣也不“辜负”德宗的厚爱,出任镇海节度使,成了唐宪宗时期的一大祸害。

当年英气勃勃的德宗皇帝,终于未老先衰,和这个暮气横秋的大唐帝国很“般配”了。晚年,他醉心于聚敛财货,独揽朝政,玩弄手腕,在群臣中维持互相平衡互相牵制的局面。

我们今天再看德宗的多疑,对比先帝代宗的宽厚待人(如屡次赦免有大功却被逼反的仆固怀恩,善待功臣郭子仪、李光弼等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能是物极必反吧,先帝的忠厚成了被藩镇屡屡欺负的理由,轮到德宗这里了,就走向了多疑刻薄的极端,也就让那些奸佞之人在其当政期间得到重用,把个唐帝国往衰败的路上猛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