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向东
到了玉米吐缨的时候,獾的好日子来了,恶运也跟着到了。丰富的食物,令獾们滚圆滚圆,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憨憨的样儿,可怜儿见的”——老太太们指划着说。猎人们可不那么想,一个獾,见玉米乱扑乱啃的,有什么好可怜的!有人用枪打,有人用夹子夹,也有投毒的,可惜都不怎么灵。
好猎人心中有数,獾,那得去掏。
獾的种类不一,有猪獾、狗獾、狼獾,似是因其与猪与狗与狼相像得名。小时候我只见过猪獾。听说有人掏得芝麻獾,一窝几十只,据说因其个头小数量多而得名。
獾,穴居,昼伏夜出,糟蹋农作物。獾油可治烫伤,皮可做褥子。古人认为獾肉是美味,《吕氏春秋·本味》中说:“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
那年秋天,邻村小伙子胡海成在我家前山割柴,挥舞着镰刀跑下山来,说是捯着獾刚刚拱过的痕迹追寻,见一獾在洞中,两眼还放着绿光呢。村人不以为然,说就算是有,也早就跑没影儿了。胡海成喘着粗气说,跑,跑,跑不了,用石头堵着洞口呢。好几个人热热闹闹赶到獾洞,见果真有獾,个个手舞足蹈。有经验的人说那是獾临时挖的土洞,不深,随手砍棵带杈的小树,削去树枝,将叉子探进洞中,三拧两拧,往外一拽,待獾止步不前,往回送送,然后猛地一拽,就把个小獾给拽出洞来。按猎人规矩,见面有份儿,一个小獾,塞了牙缝儿了。事后,胡海成有些后悔,说早知那么简单,还不如自己掏呢。
我也想去掏一只。每到秋天,带了事先预备好的叉子,田间地头,山坡石砬,见洞就望,总是失望。
我父亲好运气,头一回跟着我安二伯上山掏獾,就在石砬下发现一洞,且有绿莹莹之光,领略了掏獾的快乐。黄昏,他们用木杠子抬了獾归来,很沉的样子,到家一称,才二十三斤。安二伯说:“已经是大獾啦!”似乎因是大獾,不够抬的份儿也一定要抬着,不然还叫什么凯旋呢。
我父亲掏獾上了瘾,又去转悠。有一回,见一石缝粘着獾毛,地上有獾的足迹,悄悄说与申大伯,申大伯去那里一看,断定洞里真的有獾,还不止一只,只是工程浩大,要劈石头,深挖洞,只好又请了行家勤大伯,带足家什干粮,去打硬仗。他们跪着,爬着,整整挖了一天,见石洞依然深深,改用火攻。勤大伯本来不让动火,说是动了火,烟一熏,这个洞三五年内就不再有獾来住,断了后路了。勤大伯小声说:“开熏之后,千万别出声儿,让獾知道有人在洞外,宁死不肯出来。”兄弟们点头称是。将干柴点燃,加湿柴生烟,一个个脱了褂子往洞里猛扇一气,洞里扑腾腾一阵乱响,继而乱叫。勤大伯脸上流光溢彩,心头泛起阵阵美味来,而申大伯终于情不自禁,“呀呀”大叫起来。
勤大伯一拍大腿:“完了!”
申大伯也一拍大腿:“你怎么敢大声说话?”
到了嘴边的肥肉,说没就没了。三兄弟疲惫而归。看他们的脸,一个个烟熏火燎。
后来申大伯特意到那山洞去,老远一股恶臭。直到许多年以后,提起这件事来,他还不好意思,还嘱咐我说:“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说。”
我父亲回忆起掏獾的事来,也若有所思,说是,一回偶得,百回受累,或可再得,因一时冲动,又失去了……
见我在写掏獾的事,父亲建议写写獾的冬眠,说是獾将那尖嘴对着自己的臀,整整一冬,让那有限的食物循环往复。而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獾,一到秋天就往洞里储存食物。它们储存了食物,依然让腹中之物循环往复,为什么呢?习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