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峻梁
清凉江汤汤流淌,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也不知道流向哪里。江上有一座木桥,桥面铺的是芦苇和黄土,有几处塌陷了,从桥上过,要小心,透过塌陷的漏洞往下看,可以看到粼粼的水波,有些目眩。姑奶奶住在河对岸,留井村的村边,一条窄小的胡同内,我经常往那里跑,姑奶奶会从一个铁桶里取出一两块糖,或者一两页带红线条的信笺给我,当我兴高采烈往回走,姑奶奶会一直蹑着小脚送我到桥头,怕我在桥上或水边玩,眼看我进了对面的村子,才回去。她瘦小的身影在我童年记忆里那么温暖。我写着这些文字,就想她!
水多鱼就多。
恒舅是用网捕鱼的第一人吧,我一直有这样的印象。他在河里布下下粘网,划着用大车内胎做的筏子,穿着湿漉漉的皮裤,当他拎起水里的渔网,银色的小鱼在网上挣扎,水珠四溅。恒舅瘦高,脸膛红润,留着小黑胡子,笑眯眯的。他是个不安分的人,也许是生活所迫,后来去过东北养参,又后来翻砂铸铁。多年后,当他癌症晚期,我和哥去看他,他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了,总在深深的昏睡,哥托人从医院买来杜冷丁,也只能给他减轻点痛苦。
我家的那两盘渔网,应该是恒舅送给的,或者借的。春末的河水很轻柔,仿佛我的脚趾都还有那时水波的记忆。有一天,父亲去外村给人家做水泥柜,傍晚时,二姐三姐领着我去河里下网。二姐拉着长长的绳子,从桥上过到河对岸,然后我们在两岸相对而行,往北走出去二百米,觉得可以了,二姐在那边喊一声,从那边拉绳子,渔网的一端与绳子系在一起,这样,渔网就缓缓地滑到水里去了,然后两端用木楔子扎进泥里,固定住。我们这样布好了第一张网,当布第二张网时,眼看着从北面河面上激起一线浪花,一条鱼紧贴着河边的浅水冲来,速度极快,像逃命一样,它撞破了第一张网,又向第二张网冲去,却再没力气冲破,被抓个正着。我们大声地欢叫。这时候桥上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父亲回来了,于是起网回家。
这是条很大的鱼,银色的鱼鳞细细密密,娘把它放在大面盆里,头尾还翘出来,腮部一张一噏,偶尔翻翻身,溅出水来。灯光下,一家人围着这条鱼,不断的惊叹:真大呀!后来娘说,我睡着了还说梦话:真大呀!
六月的傍晚,父亲又去河里下网,乌云汹涌,狂风大作。满院子乒乒乓乓,鸡鸭乱叫,父亲仓皇地逃回家,此时雷声滚滚,暴雨如注,震撼着屋顶。父亲却喜滋滋地说:河里的鱼肯定翻江了!我不知道翻江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鱼很多吧。这一夜我睡得很香,后半夜,一轮明月照进来,一睁眼就醒了,整个世界透彻清明,万物寂静。
早晨,父亲早早去起网,网呢?网不见了,不少人都帮着寻找,父亲从恒舅那里还弄来了筏子,用铁钩子到深水区划拉,找了两天也没有发现。几天后,有人传话来,说外村一个人用撒网找到了,还有很多鱼,父亲和哥哥买了两瓶酒去人家讨,网是讨回来了,却成了一堆乱麻,还挂着不少鱼骨。原来河水暴涨,把鱼网冲去了下游很远。父亲非常沮丧,把一团乱麻泥到了墙头上,以至于数年之后,墙头上都能看到暴露出来的网线,像细细的水草一样翘着。
村子里的人们开始用炸药炸鱼,他们用酒瓶子或咸菜坛子,装满自己炒制的炸药,插上雷管和导火索,点燃后往深水时扔。还有人弄来手榴弹炸鱼。有一回一只坛子太沉了,或者扔的人臂力不够,坛子没扔进水,在水边上骨碌碌滚动,导火索哧哧地冒着白烟,吓得人们呜呀一声跑到岸上,全趴在地上不慑动,这坛子幸好没有炸。
那时候父亲把家里用来倒粪的三齿(注:一种农具),用斧子砸直,齿尖做成倒钩,制成一把强悍的鱼叉,后来又弄来一盘撒网。撒网总是捉住些鲶鱼,还有一种鱼,嘴里能吐出长牙,父亲扒拉着他的战利品,对我说:那是狗鱼,我好奇地想:不知道是不是真叫狗鱼。
我自己也制造了两种渔具。一种是把大针在灯上烧红,用钳子拗变,做成渔钩,再用竹竿和绳子(纳鞋底的那种,很结实)做成渔竿,这工具在村子里的池塘钓鱼比较管用,小学校的后面就是池塘;另一种是老鼠夹子,夹子的手柄系上长长的绳子,把夹子支好,从桥上倚着栏杆下到水里,凡是偷食的鱼准跑不了。只是鱼如果太小,夹子会把它击为两段。抓到的小鱼,我都扔给家里的大白鹅,看着大鹅一伸脖子就把鱼吞下去,很开心。遗憾的是,我自己用这两种方法,始终没有抓到过大鱼。而整个夏天,仿佛手上都是鱼腥味。
到现在,我仍然喜欢捉鱼,经常想着哪一天也扛一根渔竿,做一回钓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