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倒霉的一八五四年过去了,这一年他们丢失湖北、湖南大片土地,现在已全军撤退至江西安徽境内,若不是皖赣两省经营一年多,恐怕也难保。
一八五五年一月四日至六日,三天时间内湘军水师每日都要来攻打湖口一、两次,作试探进攻。正是寒冬腊月,有时还雪花飘飘,湘军官兵们也不怕冷。那时还没有发明空调,木船上也不便生火取暖,船在水面上行进时,兵士们多数呆在船舱里躲避寒风。
只要一看得见进攻目标,长官一声令下,湘军兵勇们便各就各位准备开炮。湘军战船上装备的都是进口洋炮,射程比太平军的大炮远,转向调焦也灵活得多。所以每次炮战湘军都要占些便宜,连续几天湘军水师都获得一点小胜。但由于湖口工事坚固,防备森严,湘军也不敢贸然登陆攻打。
湘军水师停泊在水面中间,西有九江东有湖口皆为太平军阵地,可谓是两面受敌。北面一点可入长江,南面却是一望无际的鄱阳湖。前不沾村后不巴店,湘军水师的危险和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这时候的水师统领就只有彭玉麟一人,杨载福留在武穴养病。
石达开一到湖口,就指点罗大纲道:“妖兵占着炮火先进,几次攻打湖口都占了些小便宜。不过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应该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妖兵来攻打我军时一鼓作气,思想集中,和我们比武器火力,我们当然就吃亏。可妖兵也有休息打盹的时候,他们总不会从早到晚,就那么打炮打枪吧?反正我们人数比他多,可以分军日夜骚扰他们,让他们不得安宁。”
罗大纲很赞同:“对!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好,叫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石达开说得更具体:“你看这样啊,吸取以往经验教训,将众多不能安装炮火的民船分散开来,二、三只一联,顶多五只一群,从多个方向骚扰敌人。湘潭、田家镇两战我军大败,湘军就是采取了火攻,我们可以以毒攻毒,采取火攻,也让他们尝尝火攻的厉害。”
经过两天的准备,一月八日夜里,石达开派出几百个熟悉水性的兵士,架小船一百多只,其中几十条船上堆满柴草,加上硝药燃油,由南面顺流而下,分十几处接近湘军水师,然后将小船柴草点燃,顺流将火船放过去。后面有几艘战船同时向湘军开火。可惜风向不对,不能顺风发射火箭,否则将给湘军以更大打击,打仗天时非常重要。
湘军水师乱作一团,他们知道火攻的厉害,早有思想准备,纷纷拿出竹篙将火船推向一边,几十条火船就这样顺着鄱阳湖流入长江,没有给湘军水师造成重大打击。湘军水师经此一战锐气大减,第二天报复太平军,打湖口又伤亡一百多人。
曾国藩闻讯急忙派罗泽南部增援。在九江城外白水港渡江时,林启荣看到湘军好多船只已经划到水面的一半,正是容易攻打之时,他急忙派出一支部队迎头痛击。
罗泽南看到对面岸上敌人纷纷赶到,他不想硬打,因为自己半渡之中处于被动挨打境地,硬碰硬只能是自己吃亏。罗泽南于是想起张国梁现身说法,瓦解敌人军心的作法。他的身边就有一个太平军叛徒,名叫蒋昌梧,原是太平军驻汉川守将官至指挥。
罗泽南对蒋昌梧道:“前些时我们对你好吃好喝,百般优待,现在是你戴罪立功的时候了。我部半渡中中对打只能吃亏,也许你的喊话比我们的枪炮更有效果。来!给你这个,就看你如何瓦解敌人军心了。”
罗泽南说着递给他一个铁皮做的喇叭筒,权当是他的扩音设备。
蒋昌梧接过喇叭筒,放在自己嘴上大声喊道:“太平军弟兄们!千万不要开炮,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什么硬要为粤匪效力呢?你们当中绝大多数是两湖两江之人,广西人在后面督战让你们冲锋陷阵,你们为什么硬要给他们当炮灰呢?我就是湖南人在道州误入贼匪,官至指挥汉川守将,后来投靠湘军,吃香喝辣享受优待,比当贼匪强多啰!弟兄们快投靠湘军吧,有重赏!”
就在蒋昌梧喊话时,罗泽南船队已进入炮火射程之内,太平军最恨的就是叛徒,他们对准蒋昌梧喊话的那只船,就是一顿猛烈炮轰。蒋昌梧当场被炸得身首异处,罗泽南也几处受伤。炮火打来时几个兵勇一起扑向罗泽南,保护他的兵勇死了,罗泽南捡回一条命,只好败退而回。
曾国藩非常气愤,视九江城为眼中钉,他在军事会议上对塔齐布和刚刚来到的胡林翼,道:“提督大人,按察使大人,罗泽南去增援水师,路过九江城时,遭城内粤匪袭击,罗泽南本人也受了伤,损失不小。看来放着九江城不打不是上策。只有打下九江城,我们才能在江西大有作为。”
塔齐布道:“标下将按察使大人调来一起作战,就是为了打下九江城。如果不打下九江,杨载福、彭玉麟水师就会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一月十四日,塔齐布、胡林翼集中兵力一起攻打九江西门。林启荣在西门那块地方,分别设有几十门大炮,分别对准各个角落,见有湘军来攻就开炮还击,毙其官兵多人。见湘军败退而去,林启荣连夜加固炸毁的城墙工事,挖出一条宽几丈的壕沟,又在壕沟的西边修起一道木栏。
塔齐布败退之后召开了一次军事扩大会议,有营官以上人员参加。塔齐布气急败坏,道:“妈里格巴子的,这九江城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弟兄们怎么不怕死也接近不了他城墙半步,打常德、打岳州、打武汉我军势如破竹。可这九江城怎么就硬是打不下来呢?”
曾国藩道:“这九江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处在鄂赣皖三省交界地,处在长江、鄱阳湖傍,林启荣驻守它九江就成了粤匪桥头堡。不收复它我军就无法顺利东进。”
罗泽南伤口刚好就参加了这次会议,他无可奈何,道:“谁不想拔掉这颗钉子呢?我是最先攻打九江城的,手下都司、营官都死了好几个。这林启荣也很会用兵啊!”
曾国藩认个死理:“再难也得打,我看前几天之所以攻打失败,是因为只集中在西门一处。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思路,采取四面攻城,让他顾此失彼。”
主帅下了命令谁也不敢违抗,第二天上午,湘军分四路攻打九江城,塔齐布部打西门;胡林翼部打南门;罗泽南部打东门;新到之王国才部由长江登陆攻北面九华门。
这时候林启荣来个老虎不出洞,坐地为王,利用九江城墙高大和坚固工事,用大炮轰击湘军官兵,湘军阵亡了参将童添云以下官兵数百人。湘军四面攻城也告失败。
曾国藩冷静下来一想,这样攻城也不是个办法。虽然湘军官兵都训练有素,不怕伤亡,但就这样用血肉之躯去迎接敌人炮火,那傻子才会这样干。如果自己伤亡一个能消灭敌人十个那还划算,可是九江城墙高大,敌人在高处打炮,湘军冲锋时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纵有浑身武艺也派不上用场,总不能对着壕沟、木栏、城墙去乱砍一气吧。
曾国藩于是只留王国才一军在北面骚扰九江,而命令罗泽南、胡林翼去打湖口对岸的梅家洲。王国才部在北面攻打城门几次,双方互有伤亡,参将恒泰被炮火打伤面部和肢体,只得回去养伤。此时的湘军对九江城形成不了重大威胁。
由安庆进驻湖口主持军务的石达开,即刻命令罗大纲增援梅家洲。梅家洲的防御工事较为坚固,罗泽南、胡林翼几次攻打,罗大纲部奋起还击,双方互有伤亡,梅家洲仍然在太平军掌控之中。
彭玉麟后来也率水师向湖口发动过几次进攻,同样互有伤亡没有能打下湖口。湘军进入江西以后,战事很不顺利,分别几次攻打九江、湖口、梅家洲都以失败告终,共阵亡参将、都司、营官多名,死伤兵勇超过一千。进入一八五五年,湘军就进入了一个不胜的怪圈。
湘军练成后本以玩命不怕死而着名,但他们在湖口见证了太平军更不怕死的一面。石达开到湖口督师以后,用杉木建造了一条长数十丈的大木排,用铁链拉紧固定,横挡在鄱阳湖入长江的瓶颈湖口,以阻隔湘军水师来往于江湖之间,把湘军水师分割为江湖两地,让湘军调动不灵。
大木排犹如一个固定的阵地,上面架有几门大炮,备有火药库,设有一个高达丈余的望楼,哨兵日夜轮换,随时报告江湖两边的敌情,且又有水师陆军配合,湘军数次攻打均以败退而回。这个大木排无疑大大影响了湘军的军事行动,让曾国藩大为恼火。
曾国藩又为此召开了军事会议,他总结上几次攻打失败的教训:“大木排用铁链固定,有大炮轰我水师,又有其他贼军保护,我们很难摧毁它。但它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大木排上有一个火药库。我水师若能用大炮击中这个火药库,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八五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彭玉麟、肖捷三带水师用大炮轰击大木排,其中有一发炮弹果然打中火药库。当即响如巨雷,火星四射,望楼、炮座凡是有木质的地方都被引燃,烈焰腾腾,无法扑救,江湖两面均有敌船来攻,望楼上的天兵仍然在火光中坚持开炮,还击湘军水师并给敌人造成伤亡。直到大火烧断木柱,望楼倒塌,开炮兵士才跳入火中自焚而死。
这种饱受烈火烧烤,仍然坚持战斗,最后视死如归的大无畏场景,恰恰被许多湘军官兵亲眼目睹,一向标榜自己不怕伤亡的湘军官兵,看到对方如此英勇,真是自愧不如。这一仗湘军仅仅是烧毁了敌人的大望楼和炮座架,大木排整体泡在水中,并没有被烧毁。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战例,表明湘军为什么战事不顺的原因。石达开为了阻断湘军在长江与鄱阳湖之间的来往,又在瓶颈处堆石沉船,仅在西面挨近梅家洲处留一航道,再用竹篾缆绳横拉把关。自己人通过放下缆绳,湘军来时又拉起缆绳。
同时石达开模仿湘军战船的模式,在安徽、江西赶制了几十艘战船,炮火有所增强。他的那种麻雀战、惊心战也还在继续。时不时派出几十艘小船顺流而下,夜袭彭玉麟水师,搅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好,有效地消耗敌人精力,使他们始终处在一种草木皆兵,精神紧张的状态。
水面作战总体湘军损失多于天兵,太平军已渐渐夺回水师优势。这对于曾国藩是个不祥之兆,湘潭、田家镇大捷主要归功于水师火攻,现在水师总是吃败仗,湘军就好比飞鸟折断了一个翅膀,他们在鄱阳湖的上空还能飞多高呢?曾国藩明知打不赢也不愿意撤退,他一再告诫部下坚持忍耐,他大概还说了一句坚持就是胜利之类的话。
在鄱阳湖这个大赌桌上,曾国藩的手性始终不见好转,水师吃败仗的记录还在继续。一八五五年一月二十九日,水师营官肖捷三、段莹器、孙昌国等率大小战船一百几十条,配合陆军进攻梅家洲。那天又刮起西南风,湘军由上游而下,顺风发射火箭,烧毁太平军船只几十艘。
肖捷三得意忘形,没有考虑退路,指挥船队深入到鄱阳湖区,企图扩大胜利。
石达开见湘军水师轻敌,决定来一个各个击破。命令部队迅速堵上湘军刚刚攻破的缺口,搭浮桥两座封锁湖面,不让肖捷三水师退入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