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没想到自己离开的这些年蒸蒸日上的琼国竟然被清奠阁毁得如此不堪,而他的皇兄竟还那般相信云冰祁,以为江湖那半壁江山他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事实的确如此,却是渡给了华国。若自己不长个心眼,恐怕到时琼国是怎么亡了的皇兄都不知道。
云冰祁可真狠。
“王爷,如今华国蠢蠢欲动,我们又失了赵铮将军在华的兵权,这仗打起来,琼国恐怕凶多吉少……”
易经年闭目沉思,面色复杂:“这件事先告诉皇兄,让他做好准备亡羊补牢。至于云冰祁,就让我来对付吧。”
使官纳闷地看了易经年一眼,只觉他现在的眼波犹如长剑出鞘一般闪射着腾腾杀气,缝芒毕露,一触即发。从未见过他这般骇人的神情,使官略有胆怯地答道:“是!”
江浸月带着小羊羔闲荡在永安街上,人群越热闹她就觉得自己越无的放矢,仿若无魂。走过了花街酒楼,走过了无人小巷,摹地发现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两人的脚步皆未停下,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周围或喧嚣或安静的人群突然隔了好远。在距离三尺的地方停下,才发现彼此神色皆是黯然。江浸月努力勾起嘴角,淡笑道:“你也在这里啊?”
“嗯。”仍旧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习惯性地想去牵她手,又记起什么似的,修长的手一僵停滞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江浸月毫不犹豫伸了过去,主动牵起云冰祁那滞留的手,手掌因贴合而传来的充实感顿时漫上心头。两人就这样齐肩并进,就好像暮歌的那场梦境中,他拉着她一起对抗千年赤练蛇,像他生辰那天,她拖着他大街小巷寻找礼物,又像九渊塔中,她拉着他跃下高塔躲避布泽的迫害……
“两日之后我就成亲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陪着你。”
“你真的就那么想嫁给他吗?”云冰祁转头看她,凤目里一片坚定,“不管什么皇命君令,只要你说一个不,我立刻带你走。”
江浸月摇摇头:“天意不可违。”
“我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云冰祁使劲将她拥进怀里,“阿浸,你不要嫁给他。”
江浸月仰起头来,轻轻将他推开:“不早了,我该走了。”话毕刚迈出两步就被云冰祁拽住。
“两天之后你出嫁,我回忻菏,要走让我先走。”他说。
“好好照顾我姐姐……”
转过身去的白色背影闻声滞了滞,然后孤绝地离开。
江浸月在原地愣了很久,猛地记起在国师府时她梦到的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他一柄长剑、青丝飞瀑,翩翩然像来自尘封了很多个年头的记忆深处,她无论怎样追逐,最后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天尽头……
不!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她突然拼命地狂奔起来,冲着那白色身影直直追去,不要走!为什么我留下来你就走了!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呐喊。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踉跄地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在生之年,你一定不能忘了我……”
云冰祁一怔,强烈的感怀迫使他反身回抱住她……易府中,仆人急匆匆地敲开易经年的门:“王爷,外面有个自称可以帮王爷解难的人求见。”
易经年心中一动,搁了笔墨赶紧走出去,发现那个黑衣人身材魁梧,头戴斗篷,下颔犹如刀削般尖锐,他肩上歇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鹰,目光犀利,更衬得他像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毫无温度的游魂。
那人昂首阔步,见到易经年连尊卑之礼也不行,目空一切,冷冷道:“我可以帮你杀云冰祁。”
易经年机警地盯着他,唇边挽起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阁下这么确定我要杀他?”
“把整个琼国都压在他身上,除了死,还能如何?”
“那为何阁下不投身军役保家卫国?戎马金戈本就是男人一生的宿命。”
“我的敌人只有云冰祁。”
“可他乃堂堂清殿阁阁主,武功盖世,剑法独步天下,而且身边还有神仙守护,阁下……”
“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真够爽快!”易经年眸中笑意深邃,“那这交易的代价是什么?”
……
云冰祁的行程安排在江浸月成亲的前一天黄昏之时,因魔界攻打西海,龙王传来救讯,战事十万火急。
江衔月轻轻握着江浸月的手道:“阿浸成亲若是阿娘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姐姐也没机会看到。阿浸,姐姐要走了,往后的日子,你要跟七王爷好好过……”
江浸月点点头:“姐,成亲之后我定会叫着易经年同我一起回南海看阿娘的。”
江衔月双手却有些颤抖,泪光盈盈道:“阿娘一直都在等你。仙魔之战伊始,姐姐誓死守护四海安稳,等着你回海的那一天。”
江浸月并未看清姐姐眼中隐着什么,迫不及待地催着她快些离开,若再这样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跟着他们回忻菏。
“小浸,虽说那什么七王爷我并不喜欢,但你肯嫁我也没什么怨言,只是那喜酒你要给我留着,我把阿衔送去忻菏就来喝个痛快。”鹤顶红依依不舍道。
“嗯,我定留个十坛喝死你,小红!”
叨唠半天马车终于要走了,她抬眼望望一直不动声色的云冰祁,内心一时忘了是何感想。
“驾!”马车飞驰,绝尘而去。江浸月的心也在那一刻漠漠空荒,从此以后便又是她一个人独自摸索,而她,却再也不能去牵那个人的手。或许终有一天她也会亲眼看着他紫冠红袍迎着自己姐姐步入喜堂,鸳鸯锦帐,春宵苦短,而那时她也只能看着罢了……
江浸月紧紧捂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泪夺眶而出。
一夜落雪。
翌日正午。一辆马车飞速奔跑在山间,踏碎枯枝落叶,溅起细碎的雪沫。忽闻“哒哒”之声穿过树林从天际边逐渐靠近,两骑骏马疾驰而来,马车立即停在雪地里。鞍上的两白衣男子不约而同从马上跃下来,冲车内俯身拱手道:“主公,忻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云冰祁掀开帘子,声音如同幽谷寒泉:“你们护送他们回忻菏。”话毕起身走下车,就着花怿的马翻身而上。
“是。”
江衔月眉目一敛,跟着探出头来:“云公子。”
许是从未见过金发女子,且模样美得这般出尘,霎时间花怿和叶平宛若直视海面粼粼月光般移不开眼,这该是个怎样谦和的女子呢?当然,更多的疑惑是为何马车中的女子不是江浸月。
“衔月早就猜到云公子一定不会相伴至忻菏,因为永安还有一个难以割舍的人。”她牵起嘴角掩饰眸下的苍白,“我曾经用二十年来等你,如今也不介意再用二十年忘记……”
那些日夜怀抱的回忆和幻想,真的不过一场黄粱之梦,梦醒了便需要看清自己,看清那些虚妄……
自嘲地笑了笑,看无涯海水漫过心头,纵是枯等或是遗忘,最后都会被淹没得了无痕迹。
“保重。”云冰祁策马扬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江衔月下了车,温文道:“两位公子先回吧,我们不打算去忻菏了。”说罢转身离开,没有他的地方,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阿衔,”鹤顶红急忙追上她,“不去忻菏那我们去哪里?”
“回南海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静谧的树林间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呵……南海恐怕回不去了。”
马蹄声一路响彻,雪地上那深深浅浅的脚印绵延千里,携带着马上人的不同思绪,空旷的天地间,好似只有随着这足迹才能够吟鞭通往天涯。
远远就望见前方那丛老树上盘旋着一只展翅遮天的黑鹰,那猎杀一切的犀利目光直直落在云冰祁身上。他眸光一沉,从容地放缓了马速。
银针凛冽带着寒光飞泻,云冰祁侧头避开,敏捷拔出腰间长剑,视线定格在前方黑衣男人身上,他手执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突兀地伫立在皑皑白雪之上。
狭长冷竣的凤目对上斗篷下毫无温度的两泓深谭,电光火石间长剑相抵,空气中隐隐回响着千刃低沉喑哑的嗓音:“云师弟,好久不见。”
“千刃师兄,别来无恙。”
见面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两句话寒暄。
云冰祁长剑一挽拉起耀眼剑光,对上?千刃的强烈攻势,映照在雪地上的只有那劈天斩地、气冲乾坤的厮杀。
“你看,有她在你就算死一万次也能生还。”
“这一次依旧如此,不过是你死。”
“你说她和华国,谁更重要?”
“那就看师兄有没这个本事。”
“她今天不是和七王爷易经年成亲吗,师弟为何不去喝杯喜酒?”
“诚邀师兄一道。”
“我自然会去,至于贺礼,便是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