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雪来,越下越大,如轻柔纯洁的羽毛,随着寒风和剑气漫天回旋。两人已打了几个回合不见高下,云冰祁深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这里赶往永安至少需要半天,若不及时,江浸月可能早和易经年拜了天地,偏偏?千刃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地耗着。他眸中杀意顿时泛起,手上用力,长剑挽起飞扬雪花带着排山倒海的攻势自刺对方心脏,两剑相抵的惊破声响起,小雪纷飞中两人犹如雕塑般保持着对拼的姿势。
腥红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溅起颗颗细碎血珠。
千刃冷冷一笑:“剑这个东西,心急了只会喝你自己的血。”
云冰祁对舔噬着自己右臂的那把长剑视而不见,他眸光且寒且冽,错开目光淡淡道:“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
似这才察觉到不妥一般,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千仞低头一看,那里竟深深没入了一刻闪着噬血光芒的冰针,满脸不可置信而又深恶痛绝:“你……竟然用阴招!”
“你忘了我们出自同一师门,”云冰祁一掌狠狠将他震开,“而我,也从没说过要和你光明正大地打。”
看着?千刃“扑通”一声倒在雪地中,云冰祁眼中没有丝毫恻隐,头上方雄姿英发的黑鹰盘旋着撕心裂肺长鸣,他手中冷光一过,冰针再次射出,黑鹰应声跌落在地。
随意撕下一片衣角捆住伤口,云冰祁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天色抹黑。
易府里外红绸绵延千里,大红的喜字将府邸渲染成一派喜庆的颜色。锦灯高挂将黑夜点成白昼,鞭炮齐鸣,烟花四绽,绚丽之姿驱赶着寒夜零落成一地斑驳暖意。舞狮戏龙,盛大阵势引来无数没见过市面的平民百姓羡煞目光。
啧啧啧……有人叹,王孙贵族的合卺之礼总是这般引着珍珠美玉铺路,撕着银票金钱点灯。
丫鬟把凤冠霞帔的江浸月扶入礼堂,易经年紧伴其旁,一对璧人自是比红莲般的喜服更夺人目光。由于双亲皆不在,二人在使官的高声吆喝下拜了天地,有对着空无一人的上座拜了高堂,继而夫妻对拜,欢笑声震耳欲聋,江浸月便被一伙人簇拥着送去洞房。
仅是一回头,就看见府外一袭白衣茕茕立在灯火飘渺的角落,身后棕色壮马打着响鼻,与那披红投紫的喜轿呈现出鲜明对比。隔着红纱,江浸月依旧能感觉到他那双清冷眸子穿过所有阻碍直直望着她的脸,那般遗世独立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推杯换盏、丝竹管弦之声瞬间在江浸月面前化为灰烬,眼底倒映出府门外那个男子不动声色地立着,小雪落上他肩膀,或许他就如那冷月一样,只可供在天际边虔诚观赏,清辉会将世间的一切照亮。
她突然想起在暮歌的那场梦境中,初暝与蓝铖的婚礼,他们落在房檐看红绸子铺满天涯路,他也是如此孤傲地站着,身后盛世繁华,他一袭白衣被风吹得列列作响。
那时他说:“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无怨无悔,便不负此生……
江浸月暗暗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他昨天便已走了,怎么可能跑来亲眼看着她出嫁。
一路被推推搡搡,再回头时已望不到府外的情景。心下立即被浓烈的怅惘淹没,就算他真的来了,又能怎样呢?在喜床上安静坐着,再低头打量打量绣枕上的交颈鸳鸯,她轻轻往枕下塞进一片蓝色鱼鳞。
兀自掀了牡丹锦纹的喜帕,从袖中掏出那清光四溢的白玉锦鲤仔细描摹着,本以为临走之前将此还给他,可终归舍不得,或许这一生中,他留给她的就仅仅只有一段回忆,过往如斯,记忆如斯,还有那二十年前空白的一切,统统封入了这条鱼中。仅此留个念想。
鱼身上的光芒越发明亮,像隔空点燃的烛火。江浸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凑到窗前,果然看见那袭白衣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外小雪中,明晃晃长剑牢握在手,狭长而美丽的凤目迸射出令人窒息的杀气。几十个官兵持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气势汹汹的阵势,一看就知道今天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挑开攻势,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入眼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抹白色辗转回旋,几欲淹没。江浸月顿时慌了手脚,想也不想果断往屋外冲,对抗他的人太多,武功再高被拖乏了也只有被砍的份。何况她不想因为自己死那么多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跑出屋,易经年就“嘭”一声把门推开,双眼冷若寒冰。“珞儿这是要去哪里?”说罢还不忘顺手关了门。
江浸月手足无措地愣了愣,继而又冲上去准备拉门。“让我出去。”她恳求道。
“现在是我们大婚之夜,你该陪的人是我,你夫君。”易经年硬生生将她拽回来,拢进怀里。
“你是不是打算杀了他!”江浸月怒吼道,那些官兵她看得明白,个个都身怀精湛武艺,说不是事先做好准备都叫人难以信服。
易经年不顾她的挣扎,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他眸中带着腾腾怒火,仿佛被惹怒的野兽,粗暴地把江浸月压在身下,一改往日的温文儒雅命令道:“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好好待在这里!”
“你放开我!”江浸月试图把他推开,然而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易经年手上发力死死钳制住江浸月,火热的唇落上她脖子、耳傍,然后使劲堵住她的唇。
他满腔怒火都被点燃,那份浓烈的渴望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就像那个夜里她喝醉酒哭着在自己面前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几乎失去理智。为什么,这洞房花烛她还是惦念着别的男人,为什么上天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折腾自己!她是他的!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哪怕自己在她眼里没有丝毫分量。报复般欺上她的唇,舌尖纠缠,肆意噬咬,直到将她的唇咬出血来。
她突然不再挣扎了,泄了气一般闭着眼任由他亲吻。易经年若有察觉,睁开看见她蜿蜒的泪水毫不留情地慰烙在自己心上,他下意识地松开唇,下一刻眼前蓝光一闪,臂上已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易经年定定望着手持鱼鳞缩到床角的江浸月,久久没有移开视线,那条口子宛若划在心上一般,此时他整个心都无声地淌着血——她竟然能对他下手!他显得难以接受,这个女子,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败了,一曳涂地,片甲不留。
“你就这么恨我?如果我今天不打算放他走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杀了?”
“对不起……”江浸月懊悔地抱着膝盖,“我并没想伤你,只是……”
易经年突然解开自己衣服,露出左肩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来,看着瞠目结舌的江浸月,他强行抓起她的手按在了那道伤疤上。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冷,寒意一路蔓延,浸湿了心口。
他眼中弥漫着无尽的苍白和失落:”江浸月,是不是我还没有离开,你就已经忘了这道伤疤。”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江浸月。
她只觉心里一阵酸涩,自然不会忘,如果没有他,这伤疤如今便烙在自己身上,还或许她早已消失在这世间。却还没等她回答,易经年冷漠地侧过头,声音如同外面呼啸的寒风一般没有任何温度:“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逃走。”
江浸月心口一暖,竟愧疚得说不出话来,打量了他好久才含着泪道:“这些都是我欠你的,来生再还。谢谢你。”
话毕转身跑出了房间。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易经年沉重地倒在床榻上,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他就这样放她走了,在新婚之夜鸳鸯锦前,眼睁睁看着她投奔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却只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看她落泪……
江浸月跑出去时云冰祁几乎快把官兵杀尽了,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人群中那移转不定的白衣,直到残余的所有官兵被一举捅倒,云冰祁满身血污地站在她面前,愕然不已,似是没料到她会跑出来。
江浸月猛地冲上去扑进他怀里,泪水决堤:“你不要命了!”
“跟我回去。”他伸手搂着她,依旧淡然的声音掩饰内心的波澜起伏。
这是第三次他对她说这句话。
总算,这一次没有被她忽视。
江浸月扶着云冰祁走出易府时,府中没有一个官兵阻拦,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一房间中点亮的灯火,那俊逸似竹的男子正立在窗前目送他们一步步远去,摇曳的烛火一颤一颤,更显得他的身影孤单而落寞。
一片雪摹地飘进眼睛,江浸月抬手揉了揉,冰冷雪瓣化作透明的水珠滚落出来。
一柱香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两人骑在马上狂奔了一夜,小羊羔紧跟着也累得喘不过气来,直到将要天亮之时,他们宿在前往忻菏途中的一家小破庙里,失修木门在江浸月的推力之下发出“吱呀”的呻吟,若不是案前还供着一铺满灰的佛陀,江浸月都会误以为这里是一荒了的小屋。但好歹屋外风雪是勉强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