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樊海燕小说两种·疑前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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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疑窦丛生

5月28日,全市广播电视工作现场会要在北城召开,各类责任书、表格分门别类装订,门面上的东西,能换的全换了新的。醒目的地方装了公告栏版面。

现场会,就是一夜或者几日之间制造一个现场吗?冷眼瞧众人忙碌应急的场景,杜美由不得思索开现场会究竟有多大意义。她是那类不藏心眼儿、性格比较直率的女人,在电视台工作几年了,那些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伎俩她统统不会,统统不屑。而且,编《周末文艺》之外,还常有材料要写,总结汇报、精神文明、综合治理……每天疲于应付,虽然也算是忙碌着,充实着,可从头发到袜子,很少有心情精雕细镂,哪还有一个女性的优雅?这样长期以往的结果竟然是引来议论纷纷。有人嫉妒,有人不服气,有人暗中使绊子。台里有位男同事,别号“铁嘴”,长相英俊潇洒,可以用“貌比潘安”来形容,他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能把死人说活了;听专家一次讲话,依样画葫芦,就能照着讲下来,听上去比专家还有气势……但此君最大的毛病就是懒,呆在那里一坐半天,海阔天空地侃,就是疏于行动,吃几粒瓜子,皮能在办公桌上搁半个月,如果没有别的同事清理的话。在机构改革时,他和杜美竞争制片人,没能如愿,此君耿耿于怀,话头话尾常流露出对杜美的嘲讽,背地里无中生有散布一些影响安定团结甚或是很恶毒的绯言,曾经一段时间传出了许立扬和杜美的绯闻。说制作专题片要来的赞助十之八九进了他们的私囊;说他们俩去某宾馆约会,不知谁给许立扬的夫人打了电话,夫人堵上门去……把杜美的脸打肿了。

闲话说得有板有眼。杜美乍一听,五脏六腑闹翻了天。心口痛头痛头皮像是炸了。原来,“信口雌黄”这句成语就是如此来的。她很想当面锣对面鼓地和“铁嘴”说个分明。可,谣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她明白。

杜美被许立扬指定准备汇报材料,白天许多杂事,静不下来,只得晚上加班加点。记得去年写过类似的材料,长达数十页,里面的“村村通”数字几乎有98%的水分。今年工程上基本没多少进展,联网进度又是“虚”的……还得编,编得心里发虚。写这类文字非常败坏心绪。某次,和王文闲聊,说到流行的官话、空话、套话。他眼睛都没眨,若无其事道:“各行业都有它的游戏规则。行政工作就是这样,某些场合需要芝麻夸成西瓜。”

“有芝麻也算,好多时候,纯粹就是无中生有。”各式各样的事都在注水。杜美不敢标榜她能有多纯粹,但有的时候,特别是写这类材料的时候,感到很压抑。压抑的不止杜美一个,有人用更极端的方式表示了不满:公告栏装好,还没等到现场会开,不知谁在上面泼了污秽物……淡绿色底、黑字,红标题,朴实清亮的版面上,出现了几道像是暴雨淋过又晒干了的黄渍斑,人们路过都要驻足评论一番。

“是谁用这么下三烂的手段,有种明着来。”许立扬黑着脸,在院子中央训话,“还说不减临时工,让每个人都发挥才干。看来就是闲人太多才生是非。”台里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特别是一些临时聘用人员,生怕被怀疑到自己头上。

公告栏版面又赶在会前重新做了。许立扬像个天才的演员,扬眉笑眼对着各市、县来的人朗声说:“这几年搞得好,全凭这个公告栏,连2000元的捐款都贴在公告中。”

事先没有接到丈夫吴昊天的电话,他突然到家了,是晚上十一点多,杜美已经进入睡意朦胧的阶段,没听到门响,床前突然出现了个庞大的黑影,吓得杜美几乎惊跳起来……灯开了,是昊天。春寒料峭中,他只穿了一件蓝棉格衬衫,头发有些乱,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杜美怔了片刻,转惊为喜:“你怎么突然回了?”

“给你个惊喜呵。”吴昊天两只粗壮的手,相互握在一起搓了搓,解释说,“单位让填个什么考核表,正好有顺车,就搭车回来了。”

“那快先喝点水,我给你煮面去。”杜美披衣起床,把散乱的长发束成马尾,趿着拖鞋进了厨房忙乎。开气灶,烧水,切葱,砸蒜……一连串动作麻利条理。还好,橱柜里有半瓶“老干爹”辣酱。吴昊天最爱这个,馒头、饼子、水饺、面条,不论主食是什么,都放很多进去,把饭食染成红的。

昊天也跟着进了厨房,见橱柜上放了几颗茶叶蛋,他剥了颗囫囵塞进嘴里,又拿起一颗磕着皮问:“这蛋是不是让吃的?”

“不让吃能干吗?”

“还以为你上班带。”

杜美心里嗔怪昊天怎么见外了?继而想:人在外面久了,和陌生人打交道多,怕不得体伤了自尊,由不得多了份小心。她对他生出一些莫名的怜意,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吴昊天一连吃了三颗茶蛋,双手放在杜美的腋下,为取暖,也是亲热。快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年轻的夫妇都很激动,吃过一碗热腾腾、香辣口味的泡面,吴昊天拥着杜美进了卧室,“狂风暴雨”式的亲密接触之后,夫妻俩交换了许多各自的近况,吴昊天搂着杜美温暖的肩说:“我每天5点就起床了,准备一批北方山水风情,一个很有点背景的朋友刚开起画廊,在醒目的地方给我留了展位。”

“那你可要好好干,心中有目标,一步步向前,总有一天会脱颖而出。”杜美往他怀里依了依,闻到昊天特有的男人气息,有些沉醉,软语道:“天天按时吃饭了吗?冰箱里有没点心备着?”

“放心。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家常菜馆’,老板和我混熟了,有时候忙,打个电话,他就派伙计给我送饭。两菜一汤的。有时候红烧,有时候清炖。”

一缕乱发飘到额前,杜美把它掩到了耳后,又说:“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还就得去大城市,公平。不像咱北城这种小地方,尽讲人情。咱们楼上的陶姐,他弟弟,就是我初中时的同学陶二。在部队当兵,开小差犯了纪,蹲过监,这才回来不到两年,就开起个‘春炫’花卉公司,现在,各单位都讲究绿化美化,陶二顺势红红火火发了,还不全是他姐夫的面子?”杜美先是说了近期的工作琐事,又说了别人传她和许立扬的闲话:“你说这怎么可能,许老师你又不是不知,给咱们代化学课,脑袋比化学还聪明,就算他想找外遇吧,能看上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怎么了?要身段有身段,要文才有文才。”昊天那语气是见不得妻子自己贬自己。

“讨厌。”杜美拧了一下昊天肌肉瓷实的胳膊,“你又不是不知道,电视台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和我在一个部的王晓玲,以前和你说过,她命苦,从小父亲就不怎么管她,继母视她为累赘,和奶奶相依为命。过‘六一’,继母生的弟弟有钱买好吃的带着去学校,她只能自己爬树摘些小毛桃用手帕包了带去过节。职高毕业好不容易在电视台当上了临时主持人,招聘考试时年限不够。你在电视上也见过,她不比中央台的哪个漂亮?你倒说说,如果王晓玲有点背景,去了一些大台,还不早就红了。”

“也不一定,她内涵不行。”

“内涵能修炼。谁生下来就有内涵的?你如果不是去了北京,就在北城画上个十年八年长进也不会大。”两人说着话,早已不知不觉岔开了话题。说话东勾一镰西勾一耙的男女多半是夫妻。杜美又说了陶二要冠名“周末文艺”的事,她这几天正想着怎样做个新颖的片头,吴昊天提了些建议。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从工作扯到家事,又从家事扯出亲友,越说话越多,越说越兴奋,到凌晨天色泛白时才睡去。好像只打了个盹,就到了上班时间,杜美浑身有些酸疲地起床,感觉眼皮沉沉有些肿胀,看昊天侧卧着,睫毛在眼帘处眯出好看的线,嘴微微张开,一只胳膊露在外面,像个婴儿似的熟睡着,她给他加盖了床毛毯,简单梳洗一下,就去上班了。

不知是药店还是超市,可能药店改成了超市,乳白色的货架上,放着一堆点心,软蛋皮夹心的。是杜美爱吃的那种,好多人拿,眼看着剩两包了,有一包的包装还开着缝,吴昊天忙抱在手中,去收银台结账,突然撒了一地……“杜美,快来……”他急得叫,醒了,才发现是梦。看了看四周,空茫茫的,床头的墙上,挂着他和杜美大幅的结婚照,和别人那些披着洁白的婚纱、穿着齐整的礼服,浓墨重彩渲染起来、明星般的照相不同,吴昊天和杜美的这张婚照极尽简约、别致和浪漫,两人穿着黄色与柠檬色相间的休闲情侣套装,吴昊天画了简单的蓝天、白云、青草地作为背景,两人手牵手走在春色中,像是要去郊游……那么纯美的爱,妻子会突然有了异心吗?

吴昊天心存疑惑,胡乱起床穿衣,胡乱洗脸刷牙,连早饭也没吃,出门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心情复杂去到北城人民医院,门厅里立着示意图标,妇产科在三楼,有电梯,但电梯上下运行得太慢了,还有一堆人等着,吴昊天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三楼,很快地找到一位原先认识的女医师,因为心急,一时想不起如何称呼,人家胸口挂着明示身份的白色蓝边小牌牌,可吴昊天不好意思细看,他故意做出一副熟稔而大大咧咧的样子,套近乎说:“您好。好久没见了。我昨天才从北京回来,想请教个事。”吴昊天把从北京带回来的两盒茯苓饼和两袋果脯放在医师面前表示敬意。

“有事尽管说,还带东西。太客气了。”脸庞宽扁、面色灰暗的半老女医师微笑着,露出不齐整的牙齿。

“小孩爱吃,是给您孙子带的。”吴昊天挠了挠头发茂密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流产几个月就能要孩子了?”

“那要看产妇的身体状况,一般得半年左右。”

“能不能查查我妻子上次流产的时间?她记不大清楚了,又不愿意自己来问。我们想要个孩子。”吴昊天有些紧张,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尔后,神态真诚,盯着医师因为睡眠不足有些浮肿的眼。

“你妻子叫什么名字?年龄?我给你问问档案室。”医师一点儿都没疑心。

果然,档案室查到了杜美流过产的记录。这让吴昊天心情猝然沉重起来:两人是约定过,婚后先不要孩子,等事业稳定后再作考虑。可杜美流产为什么没告自己?

孩子难道不是自己的?那是谁的?她昨晚主动说起别人闲话她和许立扬,是不是此地无银?许立扬可不是什么好人,道貌岸然,心计重重。疑惑像根刺扎在吴昊天胸口,尖锐的痛感袭遍全身每根神经……他有些六神无主。

杜美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吗?可那些分居两地、丈夫在外面做事妻子留在家“红杏出墙”的事例还少吗?吴昊天就认识一位留守女士,她男人在外地搞建筑工程,女的都四十出头了,长相差劲,皮肉松弛了,照顾着上学的女儿,耐不住寂寞,竟和门口开杂货店的老头有了一腿。那老头五十多岁了,满口装了假牙。谁都说这事难能理喻,可那女人就是不知廉耻,大白天和老头睡在一起,还不知廉耻老鼠般“支支吾吾”地叫床,女人私下说,控制不住,每次行事口中都咬着毛巾,不然能叫得天塌下一截。这事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唯有女人的丈夫蒙在鼓里。

难道他自己也会成为蒙在鼓里的男人吗?吴昊天抑制自己不去臆想杜美和另外男人的种种行径。他因为胡思乱想心跳加速,又因为不得不把妻子置于那种丑恶的臆想中倍感龌龊。带着诸多疑问,吴昊天在家中的卧室、结婚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裤兜的部位装了个小玩艺儿,和裤子上的亮纽扣重叠在一起,细看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位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最新摄录监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