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拉群岛和非洲之旅
尽管我希望你告知我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写作,应该回忆到什么程度,在收到你的要求之前,我已经写下了前面这些书信。我收到了你的反馈,说喜欢第十一封信[1]的风格。我要另外找机会来表达我对你友谊的感激,我向神祷告,叫你不因为与我建立友谊而后悔。而现在,我要使自己专注于你给我的任务。我要按照你的建议,留意你令我想起的生活中的一些小事情以及其他类似的事。这些事如果不是你指出来,我还担心它们过于隐私或琐碎,不值一提。当我开始写第八封信时,我打算写的内容只是为了阐明神的护理之工和恩典,以及神在领我回转过程中所行的奇事,除此之外不会写其他的了。但我相信,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足以保证我扩充计划中的写作内容是合宜的。
在这些事情当中,你希望我更加明确地描写我在求爱时期的状态和进展,因为人们通常就是这么写的。原本我是要将这部分略带过的,但现在我采纳你的意见,况且讲述我离开英格兰时的情形看起来似乎是合宜的。当我发现自己所爱时,我们都那么年轻。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当真。我的朋友们也只是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认为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发展。但我的热情似乎非常持久,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有增无减,我没有谨慎考虑任何得失以及父亲的计划。我的父亲和她的家庭之间十分冷漠,她的父母认为应当考虑由此带来的后果。当我最后一次离开他们时,她母亲对我表现出非常的钟爱,就好像我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同时,她对我说,假如我们两人都在成熟的年龄,并且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她不反对我们订婚。然而因为当时的情形,她必须出面干涉。他们希望我不要再想着来她家——除非她女儿不在家——直到我完全放弃自己的狂妄之言,或者保证我父亲同意我们继续交往下去。这个事情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牛顿夫人,这的确有些难为她了。尽管她此时年轻快乐,对这种事根本没有经验,却蒙主指导采取了可喜的方法。不论是积极的鼓励还是绝对坚决的拒绝都会带来不利局面,尽管结果会各有不同。不用花什么工夫,我就能看出她很矜持。她敏锐地发现自己对我具有绝对的魅力,并且谨慎地使用这种魅力。她既不明白我的暗示,也不给我任何余地直接解释。她说从最初发现我注意到她,并且在她觉得可以接受之前很久,她心里就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觉得自己早晚是属于我的。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分开了。
我又回到航程中。穿越马德拉群岛时,我心里满是最沮丧的想法。尽管所有的事情对我而言都罪有应得,而且船长若是更加愤恨我,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的骄傲使我感到彻底被伤害了。这种想法在我邪恶的心中作祟,我实际上已经计划要船长的命,而这也是我愿意延长自己生命的理由。有时我感觉很矛盾,认为不管是杀船长,还是苟活下去,都不可行。表面上看起来,主这是在公正地让我面对艰难抉择。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自己回忆,我一点都不怕神,也没有良心的约束。我被一种强烈的幻觉控制了,我相信自己的谎言,坚信死后一切都会停止。然而,主保守了我!我有时也会有清醒的思考,当我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一缕希望之光会出现,告诉我能够有更好的日子(尽管这种希望很小)。如果我不草草地把自己丢弃,我还能回到英格兰,成就自己的愿望。总而言之,我对牛顿夫人的爱是我唯一的牵绊。尽管我不怕神,也不在乎人,但如果我死后得到她刻薄的评价,还是让我难以承受。就像在外在的生活当中,看似最弱的方式有时会被神的护理之工借用而产生巨大的效果,就像有些疾病会被惊吓所治愈,在那时我也发现的确是这样。这个单纯的想法是我唯一可以对抗最大最致命试探的有效屏障,却不能阻止我数以万计的小邪恶。我不知道能在这种冲突下撑多久,也不知道持续处在那种情形下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我很少想起的那位神却知道我的危险,正在预备救我。
我在普利茅斯决定做两件事:一、不去印度,二、要去几内亚。这实际上也是神的意愿,但需要以祂的方式而不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成就。我们在马德拉群岛已经待了一段时间,生意也做完了,计划第二天就起航。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早晨,我在床上睡懒觉,但一个见习军官——我的老伙伴——下到船舱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我起床。我没有马上就范,他就砍断了我的吊床,使我不得不穿上衣服。我很生气,但又不敢发作。我一点也不清楚,他的任性对我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于他而言,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目的,但对我来说,却是神派来的信使。我没说什么,就走上了甲板。那时,我看到一个人穿上衣服走向另一条船,说要离开我们了。询问得知,我们附近几内亚的船上要有两个人到哈里奇号来,波科克准将命令派两个人和他们交换。我的心里立刻燃起一团烈火。我央求那条船多停几分钟,我跑到军官们那里,恳求他们向船长说情,打发我走。在这关键时刻,尽管我以前和这些长官交恶,他们还是同情我的境况,同意帮助我。船长在普利茅斯时拒绝交换我,尽管这是梅德利上将的要求,但现在他很轻易就同意了。我坚信,从我在床上睡觉到被辞退,平安到达另一条船,也就不到半个小时。这是我生命中许多关键转折点中的一次,神乐于显明祂的护理之工和关心,制造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形,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这样突然的机遇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把我带到全新的境况中,而每一次都是拖到几乎最后一刻才得以成就。
我上的那艘船要去塞拉利昂,毗邻迎风海岸[2]。船长和我父亲相识,他很友好地接待了我,并且直接表示会帮助我。我相信我们本应该成为朋友。我没有从以前的错误和麻烦中学到应有的教训,甚至比以前表现得更糟。在哈里奇号时,尽管我的处事原则已经完全腐化败坏,但我刚去时还多少有些沉稳、认真,一想起这个,我就羞于以那种臭名昭著的方式发作。但现在,在陌生人中间,我可以毫无伪装和掩饰。我回想,这也是我从一条船转到另一条船而感到高兴的原因之一,我如愿被抛弃,不受任何控制。从这时起,我真是完完全全地败坏了,没有一丁点儿从那种情形下复原的迹象,就像《圣经·彼得后书》2:14所说的,“他们满眼是淫色,止不住犯罪,引诱那心不坚固的人,心中习惯了贪婪,正是被咒诅的种类”。我不但自己目空一切地犯罪,还研究利用每一个机会去试探和引诱别人犯罪,甚至有时会寻找那些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机会。我这种行为的应得后果就是失去了新船长的喜悦,这根本不是由于宗教原因,也不是由于我的邪恶令他不快而导致的,而是因为我的毫不在乎和不遵守命令。我不能取悦他,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那么做。况且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这更加容易让我们彼此互相厌恶。另外,我也有那么一点不走运,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成倍的麻烦和敌意。我凭空认为他侮辱了我,就写了一首歌嘲笑他的船、他的意图和他这个人,并且很快就教会了全船的人。这就是我对他的友谊和保护的恩将仇报。我没有指名,所指不言而喻,他也知道是谁写了这首歌,意图是什么。我将不再讲述这部分故事,就让它埋葬在永久的沉默中吧。我不能不赞扬那赦免之恩和洗清我罪的宝血。是的,“古实人岂能改变皮肤呢?豹岂能改变斑点呢?”我,被一群污鬼附身,愿意成为每一样罪恶的奴仆,却已经被赦免,被拯救,被改变,永远成为纪念祂大能的丰碑。
就这样又过了六个月,船准备离开海岸。就在起航前几天,船长死了。他的大副现在成了船长,我和他关系也不好,他有时对我也不友善。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和他一起去到西印度群岛,他会把我送上一艘军舰。这个滋味我是知道的,比让我去死还可怕。为了逃避,我决定留在非洲,用很多的淘金梦来娱乐自己,我觉得应该有机会积累自己的财富。
在那一地区的海岸有少数白人定居,我刚来的时候他们人还要更多。他们的生意是在河边、乡间购买奴隶,然后加价卖到船上去。其中有个人刚登陆时和我一样贫困交加,而现在已经积累了可观的财富。他近期去过英格兰,和我同船返回,他拥有这条船四分之一的股份。作为榜样他使我印象深刻,我希望和他一样取得成功。以为他服务为条件,我得以离职。我没有提防地信赖他的慷慨。我在船上的时间没有得到任何报酬,而是得到了英格兰船主的一张支票。那张支票永远也不会兑现了,因为他们在我回来之前就破产了。船离开当天,我登上贝拿勒斯岛,除了身上穿的衣裳外,一无所有,就像经历了海难一样落魂。
注释
[1]应该指的是第一次写的信中的第十一封。——译注。
[2]即今日的科特迪瓦。——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