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哞······”低沉的号角又一次吹响。
随着号角声带来的信息,沙匪开始有所变化;那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五百悍匪开始蓄势,肃杀之意凝结,似乎在做冲阵前的准备;不过不是针对人数最少,始终保持着机动性的方觉他们,而是把刀锋指向楼兰军,准备冲出,随时做那最后一根压垮他们的稻草;正在围攻的那七百沙匪,这时攻势发动的也愈发激烈迅疾起来。
场中天平似乎在悄悄倾斜,形式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哞~”
五百悍匪开始缓缓发力,直到阵型全部铺开,骤然加速在一瞬里就变得顺理成章,奔腾的骑队算不上整齐,但声势浩大,如大江潮汐卷涌翻滚,朝交战不迭的战场袭掩而去,碗口大的马蹄在沙砾飞扬间,震动如擂鼓,踏的大地都似在微微颤栗,声威之大,夺人心魄。
关注着眼前的这一幕,方觉一行,人人神色平淡,只有少许的涟漪波动。
如果老伍长不能按预计时间率军抵达,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这数百楼兰骑军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全军尽灭。
这是方觉不愿看到,却也无力更改的事实。
平白放任这些沙匪在面前肆无忌惮,不说方觉,恐怕就连身后跟随的二十余位袍泽也心有不甘,尽管多余百倍的敌人在眼前,可从一行人自信坚毅的眼神里看不到半分的退缩与畏惧,恰恰相反,有的只是浓浓战意在炽烈燃烧。
冲动,而不盲目;自信,而不自负。
方觉从不会凭一己之快而失去理智,把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手足摆上绝地,其实,不管是方觉在做标长,还是现在名义上一都副尉,却实际行使正职时,他都是最讲人性的上司,他一直强调,战争无情,人不能无情!我们袍泽手足一同出去,尽管生死不知,但不论再怎么艰难也要尽最大努力一起回来,因为离家再远,哪永远也是最牵挂的地方。
接近二年的时间,从一个大头兵开始到有寥寥数人手下,再到现如今掌控一都数百手足,方觉比谁都清楚,这份责任增加的有多重,他不敢一刻松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时大意放纵,冒出什么大胆的想法,却要葬送无数袍泽的生命。
就因为这份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自省,使方觉现在的心态越发沉稳通达,好多平时忽略的地方都会在意留心,慢慢的,一些领会不全的节点也变得通透许多,这让方觉意外的同时,也感到欣慰。
“娘的,咱们居然被这些沙鼠给无视了!”丸子略带自嘲,更多是不屑的语气打断了方觉的短暂失神。
秀才紧盯着那已经冲到阵前的五百精悍沙匪,若有所思的沉声道:“看来似乎猜到了咱们的身份,才促使他们提前动手,咱们的出现让这本实力悬殊的两方形势,有了意外的偏差,沙匪不得不孤注一掷,因为他们赌不起,也输不起,这样一来······楼兰军面临的将是最严峻的考验!”
丸子丝毫不在意,说的大大咧咧,“无所谓啦!反正两边都不熟,该帮的咱会拼尽全力,帮不上,咱也只能袖手旁观,对吧?”
这话看似不近人情的混账,实则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
仅凭己方这区区二十余骑,就算人人再勇武不凡,皆是以一敌三之辈,可面对一两千人的战场来讲,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影响不了此间的进程,更左右不了双方胜负的态势。
秀才拿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抬头瞅了瞅天空中刺眼光芒的位置,神情微动,有些可惜,“如果再晚上些时间,等老伍长率领全部手足到齐,这千二沙匪绝不敢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可惜······时不我待!”
丸子撇撇嘴,故意拆他台道:“这还用说!要是这会老伍长带领着兄弟们赶来,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放肆,我不是妄自菲薄,就凭咱们的实力,杀起这些沙鼠来不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可这不是没来么!”
秀才默然,无理辩三分,可不是他的强项。
这时,旁边一个略带清冷的嗓音讲出一句话,让在场的众人听的都是浑然一震。
“来不及了,这五百骑一直在养精蓄锐,本意是要在关键时刻做出一锤定音的效果,不曾想我们的出现扰乱了他们的部署,虽仓促出手,切入点不是太理想,可也勉强恰入关键,楼兰军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溃败,我们不等老伍长的大队了,所有人听我命令······”一直在关注战场的方觉眼神坚毅,声音清冷中透露出无比的自信,霍然下令,“随我出击~”
先是一份震动在众人心头不由自主的浮出,很快,就被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所取代,只感到血液在一瞬间沸腾,波荡着,雀跃地涌进心头,澎湃的像是生出无穷无尽的气力。
“诺!”二十余骑异口同声的高高回应。
哪有年少不热血!
哪有战士不峥嵘!
以弱对强,悍然无畏,无惧任何挑战,只要战刀在手,敢叫这天换个颜面!
二十三骑提马加速,再度疾驰狂奔,以方觉为那个尖兵,二十二骑为箭身,锥形战阵再现战场,直凿大阵,刀枪所指,士气干云,貫绝长空。
依旧没有呐喊声,也没有助长气势的竭力嘶吼,无声中鼓荡着一种压抑的窒息,如风暴前静寂的凝聚。
天地间只余马蹄奔腾响彻,践踏大地,震动整个战场。
一往无前的气魄浑然天成,宛如一支无坚不摧无法阻挡的利箭。
直慑人心,让人震撼。
这种和送死没有区别的自杀式冲锋,使感觉胜券在握的沙匪们出现短暂的错愕,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盯着那急驰而来的二十几骑,神情复杂。
被围困在大阵中心的那名楼兰银甲将领也意外的遥望着这一小队骑士,晶莹似琉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此时此刻,身陷重围的她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一小撮可以断定是军人的骑卒,居然有如此魄力,如此胆量,敢以劣势到此战中几乎忽略不计的兵马冲阵。
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十几骑完美的呈现出了锥形攻击阵列,并以区区之数,爆发出成几何式不下千军的雄浑气魄,让自身的弱小无尽简化,只让敌人留下无法与之抗衡的先声夺人之势,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锋锐与铁血,压迫在咫尺的距离间。
银甲覆面,看不清这名将领的表情,但裸露在外的那对好看长眸,明亮中闪动着无比惊奇的神色,她稍稍移首,对身旁一名骑卒吩咐了几句,那名传令骑卒先是一呆,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然后快速的摇动手中令旗,还剩下四百左右的楼兰骑军突然发出一声如炸雷般的暴喝,一直在处于防御的圆形阵型骤然一顿,旋即开始逆向转动,并且越转越快,与外围沙匪组成的那个大阵正好形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逆向交错的圆圈。
这时,那五百气势如虹的悍匪刚好攻击到来,轰然相接,金石击鸣,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喧闹场中。
楼兰骑军逆向转动的阵形居然抵挡住了这雷霆一击,可也一下子损失了十余名精锐。
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竟然不能奏效,意外受阻的同时让五百锐气正盛的悍匪也折了不少,对于这样的结果,不禁叫抱有巨大信心的沙匪们势气为之一滞,攻击的态势也随之一沉,但很快,战阵中就传来一声厉吼,号角刹时响起,沙匪们开始重整旗鼓聚拢起有些紊乱的队伍,在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
只是,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错失了,想要再等到那样的机会,就要看天意了。
刚才那全力一击,切中对手阵形延续至今暴露出的最薄弱部分,是最恰当的一个攻击点,可惜没能凑效,现在对手的变阵已经趋于完整,想要再寻觅那样一个可以一举建功的时机,已无可能,战事又重新陷入短暂的胶着状态,现在就看两边谁的毅力更强,韧性更大了。
楼兰军战阵的突然变更,叫外围的沙匪察出异状,却无力改变。
协调不顺,将令不通,再加上主要的阳奉阴违不遵原定部署,叫倍与对手的沙匪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楼兰军从容变阵,却无能为力,只能被动的随着惯性而为。
战阵的快速运转,产生了速度。
只是这个速度在庞大的战团之中还不起眼,但它确确实实存在,正以一种缓慢的运转,朝那直冲而来的二十余骑缓步推移,接近着······
对战场敏锐把握的方觉发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这名楼兰主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得几分,仅凭这份洞察先机的心智,在这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形下,自保应该问题不大,当然也仅限目前暂时的。
方觉高举龙牙,斜直向天空,整个队伍恍似一支脱弦的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刺穿一切的惊人速度,狠狠的一头扎进由沙匪组成的包围圈里。
方觉选择的切入点很是刁钻讲究,并不是那种直直的插入,妄想着力一下子把整个阵形凿穿,当然,这种是最快捷有效的破阵方式,但那要兵力适当,就凭现在的仅仅二十余骑,恐怕还没深入大阵一半,就会尽数皆没;所有退而求其次,方觉选择了另一种方法,那就是依照楼兰军缓动的来势,在沙匪组成的包围圈表面斜削进去,突进四分之一的位置后,陡然上扬,凿阵而出。
并且刻意避开,那一直养精蓄锐,保持着全盛规模的五百悍匪部分。
整个行动快捷而迅速,精准的打击加上所向睥睨的战力,如无迹可寻的羚羊挂角般干净利索轻松写意,不拖起一丝泥,带起一滴水。
兵锋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的沙匪鬼哭狼嚎之音不息。
策马划过一个大大的半圆后,方觉挒缰蓄势,为再次冲阵做出调整,不知是碰巧,还是算计好的,面对的恰好还是那围绕楼兰军转了一圈,刚刚受创的一面沙匪,依旧是毫无怜惜的暴力凿阵,血腥而直接,宛如割肉。
锋芒犀利的龙牙挥舞,大开大合间,不断有哀嚎的沙匪跌落倒于马下,刚刚的惊鸿一击让好些沙匪还处在惊慌失措中没有恢复过来,接踵而来的又是一次更加谙熟的杀戮,刹时间,阵形里混乱成一团,连战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与恐惧,爆发出的嘶鸣也哀泣到了极点。
这次凿插在三分之一的位置停止,然后毫不迟疑地重新穿阵杀出。
如一条凶残无比的战兽,骄傲的来,又骄傲的去,只在身后留下满地的伤,还有那无数双交织着复杂目光赤红鼓胀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