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名字叫珂赛特。
这像是为一位女孩起的名字,也确实是为一位女孩起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的人并不在多数。
位于北方的纯白阵营,就连编号也是沿袭继承制,有时候还会发生直系三代共用一组编号的情况。
不过珂赛特很走运,他出生在象征色为“黑”的阵营,他的父母被允许为后代命名——在他诞生于世的那个年代,街道两旁偶尔还会开张一些铺子,那是些专门干为新生儿想名字的活的生意人。
他得到了“珂赛特”这个名字,却不是因为受父母委托的那位商人手抖写错了的缘故。
可以说,这是他们“家族”的诅咒。
珂赛特出生在一个能被称为“家族”的大家庭里,家里最大的房子中总会有年幼时的他分辨不清的人走来走去。
今天是这一波,明天又是另一波,到后来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却再也等不到下一次见面,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来了又告别。
他再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久而久之也是莫名其妙,他真的分辨不了人与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区别了。
“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类似的问题,幼时的珂赛特尝试着问过每一个拜访他们家族的来客。
有的人直接忽略了他,脸上的神情就好似在反问“我怎么知道”。
有的人则是有求于家族的长辈,自然要停下脚步来讨好这位家族的古怪小辈,但他也扯不出什么理由,只好敷衍一句“这是你父母亲的爱好”了事。
他懵懵懂懂地长到了六岁,许久没见到的父亲终于进了家中大房子的门。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的亲生父亲面露苦笑,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几句:
“因为啊,这是家族的诅咒。”
“只有女孩子才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
珂赛特成年后,终于弄清楚了“诅咒”的缘由,家族里的长辈们希望他父母生出一个女孩,这样至少能让他们的血脉得以延续——
后来这个诅咒也被简单地了结了,嗯,很简单地被画上了句号。
珂赛特找到了对他们家族施下诅咒的魔法使,然后结束了对方的生命,诅咒也就自然告一段落。他们的家族也能因此不必担忧诞下短命的孩子,或是逐渐被外来血统侵蚀吞噬。
可是,男人还是被称作珂赛特。
这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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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的力量凝聚而成的魔力柱,自释放到它化作纯净的灵力消融于大气之中,统共也不过短暂的两秒钟。
所以刚夺取了一条人命的男人不必对留下魔力痕迹、导致被同行追踪这种事情担惊受怕。他掌握的几乎全部都是短时性的魔法,这类魔法最强势的优点便是它们的“杀人无迹”。
那位袭击者运气不好,男人心想,命运多舛的可怜人没注意到自己袭击的是谁,这才不幸送了命。
若是其他人走过那条街道,被袭击者干掉了,那自己其实也不会怎么去上心。
他分不清也记不得那些过路者的相貌,于是便认为基本长得一模一样的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需要存在那么多位。
所以,男人也不会去怜悯死在袭击者手上的路人。
他今天到那儿去,其实也是为了发泄满腔的怒火——他去那儿的理由可能与那位袭击者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想无缘无故地让一位可怜人断气。
不料,遇上的那位却先行动手了,给了男人一个正当防卫的理由。
走向照耀在阳光之下的街道,男人莫名感觉自己的心情也灿烂了起来。
——真是的。
他这么想着,真是一位可怜的家伙,本来也只是为了一些原因,可能是与自己一样的原因,跑到各种事故的起源地守候着送上门的猎物。
但是,啊啊,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怜的人,却遇上了我。
有这样“不幸”的存在,自己也成功将怨言“推”到了已逝之人身上,那么又有什么好哀声叹气的呢?他的心情如同一朵花一样在阳光下盛放了。
红色毛边的夹克被他随意地套在身上——两只手倒是规规矩矩地伸到了袖子里,可是整体的穿着打扮又不成人样。
男人的头发被他随意地修剪了一番,倒不如说,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随意”的气质。
“喂欸,洛桑——”
有人站在街道上呼喊他,没错,“洛桑”,对方喊着这个名字,“洛桑”,那个人如此喊着他。
心中的杀意稍稍克制了少许。
——我的心情愈发灿烂,感觉今天是如此的美好!向呼喊着他名字的人走过去的同时,洛桑的脑海中滚过无数遍类似的话语。
他真心地感激起毙命于他手上的那位不知名的袭击者,他不可能记住对方的相貌,哪怕他的手曾经一拳轰击在那张脸上。
“什么嘛!你又去那里了吗?”
街道对面呼喊着他名字的人如此询问道,对方十分用力地发出声音,尽可能希望这些句子能被风托起,吹到他耳畔。
“毕竟这也是你的习惯了嘛!”对面的人再次吼道。
整座城市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是他们的掌权者的习惯,走进那条暗巷,就等于给自己的人生点上了句号。
然而洛桑却没有听见对面那位的声音,街道上太拥挤,太吵闹了——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洋溢出一种满足感,这是他的城市,这是他的街道。
热闹反而是好事,繁华反而是令他心欢的事实。
对面的人还说了什么吗?他似乎在说“习惯”——习惯?偷窃也是这条街道上经常发生的事情,魔法使太多很容易影响到治安。
是想让我留意一些人的习惯吗?洛桑勾起嘴角,看见街道对面的人朝他挥了挥手,他也顺势招呼了回去。
他更加开心了,一早上心间涌现的杀意几乎被热情的信徒们尽数扑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家族中去,站在庭院间欣赏那些平日里自己栽种的花草。
“洛桑?”
不熟悉的声音,却并非未曾听见过。
这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街道对面的人用力挥了挥手,见身披红毛夹克地掌权者停下了嚣张的脚步,那人也没有继续驻留在原地——反正洛桑记不得他的样貌,向这位杀人狂掌权者打招呼,也不过是民众抽签推出来的倒霉蛋必须得去做的事情。
每天早上,城市里的人们都必须竭尽所能去遏制住掌权者心中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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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了结了诅咒后,某位可恨的魔法使用尽积蓄的灵力,在珂赛特灵魂上刻下的怨恨之辞。
家族的诅咒告一段落了,但是珂赛特的一生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不再有像他一样注定短命的男孩诞生,不会有父母为了让孩子活下去而为他起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最初的几年里,大屋里涌进来的几乎都是对他表达感激的客人。那位魔法使无恶不作,引起了许许多多人的怒火。珂赛特深有体会,所以他接受了那些人的感谢。
不过,他还是记不得任何人的脸,家族中直系与旁系的亲人们,他也一个都分不清。
又过了几年,家族中的英雄逐渐受人遗忘,人们都已经表达完了自身的谢意。
没有人再来拜访珂赛特了。
或许从那天——没有一个人通过大屋那扇门的那一天起,刻在珂赛特灵魂上的那道魔法就发挥了作用。
受到了冷落的他期望着温暖。
感到了委屈的他期盼着同伴。
而这些“期望”、“期盼”,这位青年男人尝试去实现它们的方法,却令家族中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甚至巴不得离他更远,将他隔离。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为什么所有不愿陪伴我的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样的人,世界上有一个就够了。”
度过24岁生日后,家族归到了珂赛特手下。
新任的家主不过是在成年那年杀死了一位一直怨恨着家族的魔法使,哪怕这本身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但是那位魔法使已经逝去了,谁又能断言解决他一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呢?
新上任的家主除了取走某些人的性命外,对这个家族一点贡献都没有。
家族里的人们如是评论道,他们打算继续疏远珂赛特,继续将渴望红色液体的男人隔离在家族中的大房子里。
遗憾的是,掌控着这个家族的人是珂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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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
身后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叫喊着他名字的人语气中也充斥着困惑。
似乎只看见他的背影,那位妨碍他接近最热情的信徒的“陌生人”,并不能确定他就是“洛桑”。
那我,还能是谁?
杀意逐渐涌现了出来。
是谁呢?是不知名的家族最后的主人珂赛特吗?他最讨厌这个名字了,比面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些人还要厌恶。
这个名字缠了他前半生的二十多年时光,他好不容易将它舍弃——通过将命名者杀死的这种方法。
一瞬间的时间想了很多事情的洛桑回过头去——在身后的、在那里的,是一扇金色火焰构筑的门。
以及站在门前,捧着一只白色生物的人类。
璀璨的光华,自那名陌生人身体中迸发出来。在洛桑眼中,对方逐渐有了形状,有了轮廓,甚至有了具体的相貌。
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庞,有些瘦削,眼神有些黯淡,散发着一种,即将死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