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下雨了,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格外让陈三生心烦,瞅瞅时间差不多了,陈三生便打着伞去寻萧磊了。湿漉漉的山路格外的的难走,很难想像这样的路萧磊是如何坚难的走上来的,果然还是那个孤寂的影子,只是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他一个人瑟瑟发抖的跪在树下,胳膊还有新鲜的血痕。
陈三生举伞奔过去,一把将萧磊搂在怀里,“东家,你还好吧,我送你回去。”
萧磊看着她手中的伞居然笑了,被雨水浸湿的笑容却依旧那么欣慰,其实当他看到陈三生举着伞焦急的向他走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觉得雨水冰冷了,十年了,头一次有人为他撑伞。
这天夜里萧磊发烧了,高烧不退,陈三生照顾了他一夜,寸步不离,恍惚中萧磊看到陈三生面若冰霜的脸色他竟然还笑了,他无力抬起手,陈三生轻轻把脸凑这去,冰冷的脸颊传来他手心中的温度,她低下头,眼睛不敢望他。
萧磊的发生是意料之中的,这些天陈三生偷偷的对尸语花施了一些禁术,延缓它的成熟期,也正因此它对血液的需求便更渴望,萧磊此次才会因为精血流失太多而造成高热不退的现像,尽管陈三生也不忍萧磊这般折磨,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不能连根拔除尸语花,否则那些吃过果实的人都会骤死。
“你干嘛苦个脸,我没事,就是感冒了。”萧磊的声音虚弱无力。
陈三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给你熬了药,你喝了再睡,明天就会好的。”陈三生说着抬起他的头将药碗递到嘴边,因为药液的苦涩萧磊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
“这药真是够苦的。”
“苦口良药,当家的,你忍忍。”
萧磊喝完药不愿睡觉,一直躺在那痴痴的望着陈三生,陈三生心里有事,满眼都是沉重之力,这一点萧磊看在眼里,“你有心事?”
“东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吧。”
“我听其他人说,萧家祖上很是风光,那为什么现在这般萧条?你们祖上到底是做什么的?”
萧磊脸色难看,耳朵有些泛红,可见陈三生这个问题让他十分窘迫,“萧家祖上是卖药的,后来没落了,便这样了,也是我这个家主无能,让你看笑话了。”
“不不不,东家你别误会,我不是看你笑话,我是……我是……我是心疼你。”
萧磊微微一笑看着陈三生,“你之前说愿意留下来一直陪我这话可还算数?”
‘算数。’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如果萧磊所做事情是真,那么他就是邪,而她掌三生药铺,治人间苦痛是正,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天道,所谓天规不可破,天意不可违。
陈三生的犹豫萧磊看在眼里,有些苦涩的笑道:“是我唐突了,你别见意,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这么年轻又很能干,将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出路,怎会留在我这里。”
低头不语的沉默是陈三生自己跟自己的较量,因为一时的情动而不顾后果的言语换来的便是当真人的心碎,在人间这上千年她从未涉及过情感,因为她知道这世间最苦的疾病便是求不得却又放不下,只有这个病,她治不了,也无药可治,她不希望将这无药可治的病种到萧磊的身上。
“东家,你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吗?”
萧磊听闻眼神暗淡下来,“我们萧家世世代代都在住在这里,只是以前辉煌,如今落寞了,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只要我一日在这里,萧氏就一日不灭,若连我都放弃了,那么这世上又有谁还记得神农宗萧家呢?”
“东家恕我一句直言,如今萧氏满门也不过二三十人口,其中大多还是像萧二伯这样上了岁数的人,你拿什么让萧氏再起呢,只凭这果园里一半的收成?萧氏是不可能再重回祖谱的,为何你不另谋出路呢?”
萧磊烧红的脸如今被陈三生的直言臊的更红了,可他还是微笑着说道,“阿离,这是萧家的事情,你不要多管,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那个尸语花是不是就是你的打算?”
萧磊的眼神果然再次锋利起来,“你为何总是要问这个问题,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吗?”
“在我眼里我觉得东家是个好人,可是这花吸人血便一定不是好花,你养着这样一个怪物,连山里用来维持生计的果树都受到了牵连,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养着它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想干什么坏事吗?”
“阿离。”萧磊一声呵斥,“我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问题。”
“可我不希望你做错事,而且我有预感,你做的这件事情一定大错特错,并且将来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你相信我,做坏事不会有好报的。”
“天亮了,你一直照顾我,辛苦了,回去补觉吧,我会跟二伯说,你今天不用去果园干活了。”萧磊说的决然不让陈三生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陈三生只好离开,她一步三回头的,心中仍旧舍不得让萧磊在病中独自一人,可当转头的时候萧磊却背对着她,那背影是那么坚决。
而后的几天里陈三生都没有再见到萧磊,只有萧家的其它人偶尔会去找他,别的他就没有再出过屋子,不过萧语说他已经好了,这让陈三生放心不少。
原说好再住两天她便回三生药铺,可这一住就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中间红豆来找过她几次,可她都找了无数个理由把她打发回去了,在这一个月里萧磊的几次供血都让他的身体吃了大损,所以几乎上这个月里他都是在床上度过的,陈三生虽然心疼不已,可仍旧没有放弃禁固尸语花,而且私下里也偷偷的在萧磊的饭菜里加了不少药材,以保证他身体正常能量的消耗。
这天下午陈三生经过萧磊的屋子,意外的竟碰到他在院子里,两人正好四目相对,陈三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了半天,还是萧磊主动开口请她进去。
萧磊看出了陈三生眉眼间的忧思,主动开口问道:“你心事重重的,碰到什么事了?”
“东家,我知道我说话你就会不高兴了,可是我还是要说,你看看你的身体,你耗不住的,那尸语花真的留不得,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拿它干吗?”
这一个月来陈三生为此事心烦意乱,茶饭不思,想尽办法劝阻萧磊,可他仍旧执迷不悟,每每提到这个问题他就避而不谈,或者请她离开。今日也是一样,萧磊竭然而恕,良久之后忽又冷冷道:“你这么想知道就跟我来吧。”说完他便径直走出了院子。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回果园了,没有知道萧磊带着她去了后山。
陈三生认得她们脚下走的路,这是去通往尸语花的路,所以萧磊是打算告诉她真相了吗?想到这里心上压的石头就越来越重,重到她都抬不起脚,短短一段路都要走好久好久。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已经看见尸语花了,陈三生刚走近,还没反应过来地下的藤蔓就像活过来一样从泥土里钻出来,将陈三生整个人围裹在里头,藤蔓上的倒刺全都扎进了她的皮肉里。
而萧磊冷眼看着。
陈三生万万没想到,萧磊居然……想要牺牲她。
这时原本晴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黑云重重的压了下来,豆大的雨滴随即而落,萧磊惊恐望去却见陈三生一双凄凉的瞳孔中满是泪水,大雨落在两人的身上冰冷又刺骨。
温热的鲜血顺着藤蔓浸染了脚下的土地,陈三生突然笑了,“你果然没有骗我,我若纠缠你便让我再也出不了萧山,所以今日你是想拿我祭花是吗?”
萧磊脸上的雨水遮住了他眼神里的愧疚,“我说过让你不要问,可你不听我的,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是你逼我这样的。”
身上千疮百孔的疼痛比不上萧磊的绝决啊,她一直还在心里为他辩解,他不过是受家族压迫,这一切都非他本愿,只可惜啊,真相是这么的残酷。
“萧磊,邪不会压正的,这条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害死多少人,将来必将受多少天鞭,它们打在身上皮开肉绽,伤口久不愈合,每一道鞭子就像烧红的炭一样,你是凡胎肉身一道鞭子就足够让你生不如死。”
萧磊惊恐的望着她,“你究竟是何人?你为何知道的这么多?”
“我想救你,萧磊,你让我帮你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妄走魔道,迷了本性,将来万劫不复。”
“你到底是谁?”萧磊的怒吼声被天空的响雷给盖住。
陈三生的血源源不断的流下,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睛里,心里都只想着如何将眼前这个本该明郎的少年带回正途。
“三生药铺。”惊恐之中萧磊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子,突然他仰天长笑,冰冷的雨水顺着喉咙滑进心里,是那么的凉。“我早该想到的,普通的女孩如何会到这深山老林之中,又对这尸语花如此耿耿于怀,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故意接近我是想跟宗古堂一样灭我萧氏满门是不是?”
陈三生淡然的看着雨中的人影,人性究竟如何,这是一个千万年来都不得详解的难题,他心中有魔,魔性生孽障,他的明郎,他的笃定风清都不过是眼前的一场骗局,用来撩动心中最柔软的部位,当初的薜琼,如今的她,不过都是他萧磊用来复仇的工具,如果薜琼不是碰到她,没有拿回他想要的东西,恐怕也不会有命了,如此一想今日有这境遇也不算意外了。
萧磊,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佛,只是你的魔压着你的佛,但是我相信,有一天在你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也会被触碰到的,只可惜我不能陪着你了,你我立场不同,你如此坚持,我便只能放弃你了,但愿再相见时,我能救你回头归岸。
雨越下越大,陈三生的眼泪也越来越凄凉,一道闪电而过,藤蔓中的身影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血和满山的雨。
萧磊一个人的身影孤伶伶的身影一个人在雨中,不会再有人打着伞踩着焦急的步子来寻他,不会再有人因为他的几声咳嗽便担心不已,那个叫阿离的女孩他到底是失去了,是他亲手,毁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