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但第二枪,第三枪他怎么不敢面对,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是求饶了。”
“若是要逃避第二枪、第三枪,”那人对他满不在乎,“他就会开自己的第一枪,然后再求饶;可他没有,那支已装弹的手枪被扔了。不,这是另一回事,这事儿的确不一般。
我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感觉很平静。
“我亲爱的朋友们,同僚们,你们不用在为我是否退役操心了,因为我已经这样做了。我已写了申请并已交给了办公厅,等到申请批准之后,我就去修道院,这是我退役的主要原因。”
我话一说完,他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你一开始宣布就好了。现在已是真相大白了,我们还没有资格来评论修士。”
大伙儿一个个笑得很开心,并且没有一点儿讥讽的意味,都很友好,一下子所有人都对我产生了兴趣,甚至刚才那些对我指责最凶的人也开始对我有了好感,就在退役申请获准的前一个月内,我成了全城的明星。“你好,修士。”他们见我就这样说,人人都向我说一些奉承的话,他们试图劝我不要出家,甚至为我惋惜,“你又何必这样呢?”“不,”有人说,“他是好样的,他没躲避别人开的一枪,并且他并没向对手开枪,因为头天晚上他梦见上帝,得到指示,所以才去做修士。”
城里社交圈内的议论和这没什么两样。过去他们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只是对我热情而已,可现在人人争着要认识我,都想邀我作客。他们笑话我,却无恶意。顺便提一下,虽然大家都公开谈论我们那次决斗,但此事被当局掩盖了,因为事情不算太糟,又未伤人,而且我的对手是一位将军的亲属,我们都把它当作开了个玩笑。更何况我又离开了军队,所以此事就真的算了。我也就不顾别人取笑,大胆说话,毕竟他们没有恶意的嘲笑,都充满善意。那时晚上跟姑娘们一起散步就要说这些,我的话不但女人们爱听,男士们也被拉着一起听。
“难道我对所有人都负有罪责?”人人都可能这样取笑我,“比如说您吧,我对您负有罪责吗?”
“难怪,”我答道,“整个世界已步入歧途,我们不但把谎言作为真理,还要别人也说谎。这回举动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而且如此虔诚,可我却被当作一个疯子来看待,尽管我不被你们讨厌,可你们还是开我玩笑。”
“可是您实在惹人喜爱。”女主人冲我大笑。
那天很多人到她家聚会。忽然我看见一位美丽的小姐从女人堆里站起来。——就是那个让我为之决斗的女子。而且不久前还认为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我没注意她也参加了聚会。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到我跟前,伸出手,说:“允许我解释一下。我从未取笑过您,相反,我很感激您,对您的行为,我表示由衷的敬意。”
这时她的丈夫走到我跟前,紧接着大家纷纷向我这边走来,都恨不得与我亲吻,我真是太高兴了。但我注意到了一位年老的先生,他也走到我跟前,虽然过去我认识他,但从未打过交道。以前也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4.神秘的客人
他在K城已担任公职有很多年了,不仅有显要的地位,受人尊敬,又有钱有势,还积极投身于慈善事业。他曾捐巨款给一所济贫院和一所孤儿院。并且他还不止一次地做过秘密善举,这些事后才被人所知。他五十开外,表情严肃,不爱说话,他还娶了一位年轻姑娘做妻子,已有十年,他们还有三个孩子都还很小。第二天晚上我正独坐家中,忽然这位先生推门进来。
有必要说明一下,那时我已搬了家。退役后,我租了一公务员的寡妻老太太的房住下了。这次搬家的惟一原因是:在我决斗回来后,我就打发走了阿法纳西,因为我打了他之后就再不敢面对他——一个阅历尚浅的人即使做了件看上去理所当然的事也会羞愧至极——的确如此。
“在好几户人家,”这位先生告诉我,“我对您讲的话很有兴趣,最后很想认识您本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了。得到您的赐教我将深感荣幸。”
“您太过奖了,”我说,“能和您详谈我同样高兴并感到无比荣幸。”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可仍十分担心,他给我的印象令我怕得要命。虽然有很多人听过我讲的话,有时也向我提出问题,但却从未遇到这样认真的人,正正经经,表情严肃还亲自找上门来。
“在您身上,”他坐下接着说,“充满了您伟大的个性,因为您敢于冒众蔑视的危险在这件事上坚持真理。”“我实在是不敢当啊!”我说。“不,我没有夸大其辞,”他说,“相信我吧!这样的举动不是想做就敢做的。正是这一点深深地吸引了我,”他继续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找你。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如您愿意,请向我描述一下:如果您还记得,是什么感情使您在一瞬间在决斗时请求宽恕?我不是无聊才问,相反,我这样问完全是出于隐私,如果上帝让我增进了解,以后我会解释这一切。”
我始终注视着他说这番话的表情,忽然觉得他十分令人信赖。此外,就我而言,也产生强烈好奇心,因为我觉得他有一个特别的秘密在吸引我。
“您问我请求对手宽恕时心里作何感想,”我回答说,“我还是从头跟你说起吧!这些我还未告诉过别人。”于是我把怎么打得阿法纳西以及向他跪地道歉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这个您明白了吧,”最后我说,“决斗的时候,我感觉很轻松,因为我在家里就先做了,一旦我这样做了,以后的事就迎刃而解了,而且还令人感到高兴。”
他听我陈述完后,真诚地告诉我:“这一切真是太精彩了,我还会来拜访您的。”
自那以后,几乎每晚他都来找我。可他从不提自己的事情,这使我们离知己还有距离。他只是一味地问我有关我的事情。即便这样,他还是令我喜欢,并把自己所有感想全讲给他听。因为我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要打听别人的隐私,尽管不知,可也能看出他是正派人。况且人家那么严肃认真,且比我年长许多,这么瞧得起我。而他也带给我很多有益的东西,因为他有超凡的智慧。
“活着就是天堂,”他忽然这样说,“我已经考虑这个问题很长时间了,”他又补充一句,“这个问题是我惟一考虑的。”他微笑着望着我,“我比你更加坚信它,您将来就会明白为什么。”
我听着听着,我感觉他就要向我吐露衷肠了。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装着天堂,”他说,“此刻我也如此,只要我乐意,我明天就看到它,并让它使我受用终生。”
我盯着他:他很激动,一直盯着我,很神秘,好像要问我为什么。“除了自己的罪过外,”他继续说,“每个人还对其他的人负有罪责,这一点非常正确,您居然能领悟这其中的真理,真是令人惊奇。人们一旦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会发现天国已不是梦想,而是现实了。”“可实现它要等多久?”我无奈的感叹道,“这能不能成为现实?会不会永远只是个梦想?”
“没料到您对此也产生怀疑,”他说,“您却到处传颂连你自己都怀疑的道理。请相信我,这个梦想总会实现。千万别再怀疑,要想实现它得有一个过程,万事万物皆有规律。这是涉及到精神、心理的事情。要想改造世界,首先我们得转变观念,博爱只有在一个人真正成为他人兄弟之后才会实现。要想确保人们公平分享他们的财产和权利,这是任何科学,任何实例都无法做到的。人们总觉得被别人占了便宜,到处发牢骚,互相埋怨,甚至相互残杀。您刚才问实现梦想要等多久?可要实现,就必须将人类的自闭阶段消灭掉。”
“自闭是什么?”我问。
“就是现今到处可见的现象,特别是当代,但是这个阶段还在继续发展,还未达到极限。因为现在人人都在为自己最大限度地获得利益。都想在封闭的状态下达到生活的完美,其实,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都不会使自己生活完美,而是在毁灭自己的生活,因为充分确立自我非但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反而将自己封闭起来。因为当代所有人都与大家一起生活,人人都自我封闭,远离他人,完全将自己隐藏起来,结果不但不合群,还不愿别人接近他。人们在自闭状态下聚集大量财富,自觉实力超群,可以高枕无忧了,却不知这疯子财富越多,他就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越来越近。因为人已习惯于一切靠自己,将自己从整体割离开来。怀疑别人的帮助,怀疑其他人,怀疑人类这种思想在他心中已根深蒂固,他非常害怕财富和权利离他而去。如今人不明白的是,人的头脑开始无法理解要真正做到高枕无忧,仅靠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而是要靠大家集体努力。而等到这种可怕的自闭状态结束后,人们会忽然发现那些过去毫不相干的现象是多么不和谐。到那时,人类之子将会在天上展现……。但现在这并未发生,仍须坚持这个道理,哪怕有时只有个别人做出榜样都行,来引导脱离自闭的束缚。为博爱做出贡献,即便被视作疯子也毫不在乎。这是为了伟大的思想源远流长……”
就是这种振奋人心,激情万丈的谈话陪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我甚至不再交游,也很少去别人家作客,让大家开始渐渐对我的兴趣减少。我这样绝不是怪罪他们,他们仍爱我,对我也依旧很友善,但是,社交界最注重的就是时尚,这无可否认。我终于开始钦佩起我的那位神秘的来访者,因为除了向我展示智慧之外,我预感到他若有所思,或许要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表面上我表现出对他的秘密毫无兴趣,没有问过他,也从不诱惑他说出来。但后来我觉察到,他好像准备要告诉我什么了,最起码从他第一天来访到现在已有一个月了,这一点非常清楚。
“您知不知道,”有一次他问我,“我和您两人都成了城里议论的对象,大家都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到您这儿来。就让他们胡想去吧!反正很快真相就要大白。”
有时他会莫名其妙地激动不已,一发生这样的情况,他马上就回去。有时他盯我很久——好像他就要对我说些什么,可他立即打断话头,开始说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事。我也开始埋怨,浑身难受。
有一次,我根本没想到,他充满激情地与我说了很久后,忽然脸色大变,表情苍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您没事吧?”我说,“是不是生病了。”
因为确实他常头疼。
“我……您知道吗?……我……是个杀人犯。”
他脸色像粉笔似的惨白惨白,说这话时还面带笑容。我来不及多想,只是不懂:他怎么笑个不停?这个问题使我的心如刀割。我自己脸也开始变得惨白。
“您说什么?”我向他喊道。
“您知道了,”他面无表情,带着可怕的微笑答道,“看吧!说出这句话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现在我说出来了,就意味着迈出第一步,我还会勇往直前。”
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后来他连续三晚来找我把整个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我才开始相信他。原本我以为他疯了,但直到最后我不得不痛苦地相信这残酷的事实。他犯了弥天大罪。
他在十四年前谋害了一位贵夫人,她做地主的丈夫死了,可她还很年轻,又颇有姿色且在K城建有私宅。我的神秘客爱上了她,向她表露心机,劝她改嫁自己。可她却已心有所属,爱着一位出身高贵,地位显要的军官,虽然他在外打仗,可她却痴痴相等。我的神秘客的求婚遭到拒绝,并被告知永远不再见面。神秘客虽未曾去过她家,但对她住宅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竟胆大妄为,半夜潜入她家,他是从花园爬上房顶进入的。可偏偏有些特别胆大包天的罪行容易得手,这是很常见的。
他从天窗爬上顶楼,从那下了楼,他知道仆人们经常忘记给楼梯下端的门上锁。这一次他寄希望仆人忘了上锁,事实果然如此。进入房后,他又悄悄潜入女主人的卧室。也该要发生事,她的两名贴身侍女背着她,偷偷跑到同街的邻居家参加命名日宴会了。而男仆们都睡在房子的地下室里。女主人正睡得香,他看着她,欲火中烧,但是他急于想报复这个女人,就克制了欲望,他就像醉汉似的,毫无理智,对着她的心窝一刀刺下,她甚至没出一点儿声音。随后凶手卑鄙地伪造了现场,想把恶魔般的罪行嫁祸给仆人:他拿走女主人的钱包,又找到钥匙将柜子打开,拿走一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无知的仆人做的案,如:他留下可兑换现金的证券,只拿现金,拿走了几件贵重的黄金手饰,却对那些十倍于黄金价值的钻石珍宝视而不见。他还取走了一件东西当做纪念保留下来,这是后来的事情,在此暂且不提。
他干完这桩卑劣无耻的勾当之后就原路返回。案发后的第二天以及从那时到现在的任何时候,谁也不曾怀疑过他,将他和凶手连在一起,也从未有人知道他对死者的爱慕之情,因为他一向独来独往,很少说话,也从未有过一个知心朋友。大家认为他仅仅认识死者,都不算很熟,因为已有两星期他未拜访过死者了。而死者的一名农奴仆人却在案发后立即受到怀疑,他叫彼得,并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对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因为彼得是个单身汉,且品德不端,女主人在生前准备把他送去当兵,彼得知道这事后非常痛恨自己的女主人,曾在一家小酒馆喝过酒后扬言要把她杀了。就在她被害前两天,彼得不知逃跑到城里什么地方去了。案发后一天,却有人发现彼得喝得烂醉,躺在出城的路上,身上还揣着一把刀,右手掌还沾着血迹。他告诉大家血是流鼻血弄的,可是没有一人相信他的话。两名侍女承认参加了宴会,所以楼梯下端一直未锁以便她们自己进出。还有好多事都可表明彼得的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