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家人文之旅(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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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乘坐西部的蒸汽船从匹兹堡赶往辛辛那提

辛辛那提

码头旁边停靠着一排高压蒸汽船,“信使号”就是其中之一。以对面高耸的河岸为衬托,从旁边的高地上看去,这艘船并不比停在码头边的其他船只大多少。船上一共有四十名乘客,不包括低层甲板上的贫困人士,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信使号”就出航了。

我们有一间小的特等舱,紧挨着女士船舱,里面有两个卧铺。无疑,这个位置是很令人满意的,因为它在船尾。在之前的旅途中,人们总是劝告我们要远离船头,“因为通常蒸汽船都是船头爆炸”。这种劝告并非毫无根据,我们的旅途中发生的多次事故和意外都证实了这一点。这一点让我们暗自庆幸。除此之外,能有一个独处的空间,无论这地方有多么狭小,都会让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轻松之感。这里有一小排船舱,我们的特等舱就是其中之一,每个船舱都另有一扇玻璃门。此外,女士船舱有一道直接通往外面的狭小过道,其他乘客很少来这里,人可以自得地坐在这里,观看外面不断变化的风景。我们对这个新居所很满意。

如果我之前所述的美国本土的船,与我们平常在水上见到的船不一样的话,这些西部的船则更与我们所熟悉的船不同。我几乎不知道该把它们比喻成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它们。

首先,没有桅杆、缆绳、索具、船帆,或其他船只应该具备的器具,也没有任何像船头、船尾、船舷和龙骨的部位。除了能在水里航行,以及有明轮轮罩之外,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在水里航行的船只,而是像供爬山的车具。船上没有明显的甲板,只有一个又长又黑、很丑陋的屋顶,上面竖着两根铁铸的烟囱,烟囱里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一扇吱吱作响的逃生阀门和一间玻璃驾驶室。低头朝水面望去的时候,你就能发现船舷和特等舱的门窗并列在那里,奇怪地挤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组成一条小街道。这艘船好像是数十个不同品味的人一起建造的,船的主体由建在船上的横梁和支柱支撑,距水面仅有几英寸距离,上层结构与甲板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有火炉和机械,完全暴露在外,任凭途中风吹浪打。

晚上在这样一艘船上度过,看着那一大堆火,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完全暴露在外面,在那一堆弱不禁风的上过漆的木板下愤怒着、喧闹着;船上的机器设备也没有任何防护和遮拦,在底层的甲板上工作着;一群闲散的移民和孩子们在甲板上待着。甲板的管理者是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也许只有六个月的工作资历。看到这里,人不禁想,难怪会有这么多致命的事故,任何航行都要做好所有必要的安检才行。

船里有一间又长又窄的船舱,舱体长度跟船体总长度相当,两侧就是特等舱。船尾的一小部分被划成了女士船舱,酒吧间则在另一端。一张长桌摆在中间,两头各有一个火炉。盥洗室在前面的甲板上。这里的盥洗室条件比运河船上的稍微好一点儿,但也没好太多。在美国旅行期间,我所乘坐的汽船,在卫生方面都做得很不到位,也疏忽了对乘客个人卫生的关心。我很肯定,相当一部分疾病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们要在“信使号”上度过三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周一上午就能抵达辛辛那提了。一天提供三餐。早餐是早上七点,午餐是十二点半,晚餐是下午六点。每餐开饭的时候,桌子上都摆满了小碟子和小盘子,碟子和盘子里只有一点点食物,因此尽管每一餐看上去都很“丰盛”,但实际吃到的只有一点点。只有那些喜欢甜菜根、牛肉干碎块、各种混在一起的黄色泡菜、玉米、苹果酱和南瓜的人才能好好享用食物。

一些乘客喜欢将这些食物混合在一起(蜜饯除外),作为他们烤乳猪的配菜。这些乘客通常都有消化不良的毛病,早餐和晚餐都要吃大量的热玉米面包(据说这对消化不良有好处)。那些没有发现这一点的乘客,随意取食,一边吮吸着刀叉一边查看,直到决定了自己下一口的食物,他们才把刀叉从嘴里拿出来,又伸进盘子里,自己取食,然后又开始边吃边找。晚饭时,除了大罐大罐的冷水,再没有别的饮料。用餐的时候,没有人跟别人说话聊天。所有的乘客都沉默不语,好像心里压着很多秘密似的。不声不响地吞咽食物,好像早中晚餐只是生理需要,与享受和愉快无关。人们就这样沉闷着吃完自己的食物,自己也一直这样沉闷着。看到这样的场面,你也许会认为,这一群人只是死在办公桌旁的记账员的鬼魂,因为他们的脸上露出的都是一副思考、算计的疲倦神色。殡葬承办者在他们身旁可能会很轻松,与这里的三餐比起来,葬礼上的烤肉宴可能都要更喜庆一点。

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个性上没有差别。他们出行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按同样的方式说话办事,他们周围的环境也都同样死气沉沉。这张长桌旁边,没有一个人跟旁边的人神情是不一样的。只有对面坐着的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评判着,鉴赏着。她是最先跑到女士船舱,打扰女士们休息的小话匣子,也是入侵女士船舱的主力军。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那女孩的旁边——在桌子的那一头——那个留着黑胡须的年轻男士是女孩的丈夫,他们上个月才刚刚结婚。他们打算去美国中西部地区定居。那位男士曾经在那里住过四年,不过他的妻子还没有去过。他们前几天乘坐四轮马车时翻了车,他的头上留下了一个伤口,至今还包扎着。她那时也受了伤,毫无知觉地躺了好几天,而现在,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再往那头走一点儿,坐着一位男士,他的目的地距离那对夫妇的目的地仅数英里的距离。他是为了“改善”一个新发现的铜矿而去的。他还带上了整个村庄的财物,即几栋木结构的小屋和炼铜的设备。他还带走了村庄里的人,有的是美国人,有的是爱尔兰人。他们都挤在底层的甲板上,前一天傍晚他们一直自娱自乐,玩到很晚,最后以鸣枪和唱赞美诗结束。

他们,还有另外几个二十多分钟前就一直在餐桌旁没走的人,现在站起来,离开了。我们也离开了餐桌,走过我们的小特等舱,坐在那安静的过道里的老位置上。

眼前的河流一直都很宽广,有的河段甚至比其他河段要宽广得多。在这样的河段里,总有一座绿岛,长满了树木,将河流分成两条。偶尔,我们的船也会停几分钟,有时是为了采伐木头,有时是为了在小镇或村庄(我或许应该说城镇,因为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一座城市)迎接新乘客。河岸偏僻幽深,长满了茂密的树木,周围地区的树木也已经长出了新树叶,看上去郁郁葱葱的。连绵数英里都是这样的荒野,没有人类生活的迹象。深深的绿色树林里只有一种蓝色的鸟,色泽如此明亮,看起来小巧精致,就像一朵会飞的花。又走过很远的距离,我们才看到一幢小木屋。木屋前面有一块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庭院,后面有一块高耸的地,蓝色的轻烟就从那里袅袅升上天空。有时候那里的地面刚刚清理完,倒下的树木仍然在土地上。我们经过这里,居民正斜靠在斧头或锤子上,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孩子们从像野外帐篷一样的屋子里跑出来,拍着双手大喊大叫。狗只不过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望向了自己的主人,好像是为某些没有解决的事情而忧心,好像任何别的事情都不能引起它的兴趣。河水冲刷过河岸,粗大的树木倒进了河水中。有的倒下很久了,已经变得干巴巴的了,树皮也成了灰色。有的刚刚倒下不久,根部还留有泥土,绿色的树冠浸泡在河水里,发出了新芽,抽出了新枝。正如你所见的那样,有的树几乎都摇摇欲坠,有的很久之前就泡在了水里,褪色的枝干从水流中间探出来,好像是要拖住船,把它拽到水下去。

尽管如此,船上那笨重的机器仍然发出粗重嘶哑的鸣叫,明轮翼的旋转,刮起一阵阵的风,这风足以唤醒远处被埋在坟地里的印第安人。那些坟茔很古老,巨大的橡树和其他树木扎根在那的土壤里;那些坟茔高高耸立,即便是在群山之中,看上去也像是鹤立鸡群。那条俄亥俄河,好像也因为数百年前曾愉快生活在大墓湾的那个民族对白人一无所知,而对那些人深表同情,它悄悄偏离了河道,绕道到大墓湾这个坟堆附近。俄亥俄河好像只有大墓湾这一段,河水格外清澈。

上述的这些,都是我在之前提到的小过道里看到的。夜幕逐渐下沉,将这里的风景变成另一种景致时,我们的船停了下来,准备送乘客上岸。

这些乘客包括五个男人,很多女人,其中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的所有行李就是一个包、一个大箱子和一把旧椅子——很旧的灯芯草根高背椅。他们换乘一艘小船上岸,而因为河水很浅,大船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就停靠了下来,等待小船回来。他们去了高高的河岸上。河岸的高处有几幢木房子,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长的小道通往那里。天色渐渐昏暗了下去,但夕阳依旧很红,照在水面上和树梢上,就像燃烧的火球。

男士们先下船,然后扶女士们下船,把包、箱子和椅子搬下船,再跟桨手们道别,最后把小船推到水里。船桨溅起第一道水花时,那些乘客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女士在那把旧椅子上坐了下来,靠近水边,什么话也没说。尽管他们带的那个箱子也很大,足够好几个人坐,但其他人都没有坐。他们站在登陆的地方,好像变成了石头,看着船离开。他们一直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旁边是老妇人坐的旧椅子,中间是那个包和那个箱子,但没有人理会这些东西,他们都看着船。小船横靠在了大船上,小船上的桨手们跳上了大船。发动机再次启动,我们再次出发了。但那些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岸上,甚至都没有挥一下手。透过船舱的玻璃,我仍然能看到他们。随着我们逐渐远离,他们也渐渐变成了阴影。但他们仍然一动不动,老妇人坐在旧椅子里,其他人围在她身旁,一点动作也没有。就这样,他们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夜色加深了,我们航行在沿岸的树影里,这让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用了很长的时间穿过这昏暗的迷宫之后,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高大的树都在燃烧,每一根树枝都被深红色的火包围。夜风轻轻拂过火苗,那些树看起来就像是在火中涅槃。这样的景象我只在魔法森林的传说中读到过。看到自然的创造物就这样消失殆尽,真令人感伤。这片土地上要再长出这么高的树,那还需要多少年啊?但那一时刻总会到来的,经过未来的多个世纪之后,在这些树化成灰烬的地方,新的嫩芽会再次钻出土地,未来忙碌的人们将会再次来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而他们的同胞们,那些在暗波汹涌的海的另一侧的城市中酣睡的人,将再次看到那一片原始森林,那里没有出现过斧头,也没有出现过人类的足迹。他们用的是我们现在还不了解,并且对于我们来说很古老的一种文字。

午夜时分,我入睡了,也就不会去想这些场景了。白天再次到来的时候,朝阳的光辉照亮了辛辛那提这座活跃城市的一片屋顶,我们的船和其他船只停泊在整洁宽广的码头前。旗帜在飘扬,车轮在滚动,人群围在周围,好像方圆一千英里之内没有荒芜的土地和受难的十字架。

辛辛那提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舒适、兴旺蓬勃、充满活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它给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居然如此令人感到舒畅愉悦。红白色相间的屋子很干净,街道很整洁,人行道上的瓷砖很明亮。即使是熟悉这个城市的人,对这一点也应该印象深刻吧。街道很宽而通畅,商铺也很华丽,私人住宅尤以整洁美观著称。在停泊的一排排蒸汽船后面,这些新建的建筑物风格各异,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似乎在向人们保证里面的一切都是高品质的。这些漂亮的别墅都经过精心的装扮,吸引力十足,就连花和树的栽培也别具特色。花和树一直蔓延到精致的花园里,走在街道上,这些景致让人感觉神清气爽,非常舒适。这座城市和与其毗邻的奥本山郊区的景致让我为之着迷:群山环抱着这座城市,形成了一幅非常雅致的画卷,展示出它极其显著的优势。

我们到达这里的第二天,恰逢当地的大禁酒节。清晨,居民们就开始了大游行。游行队伍经过我们居住的旅馆门前,我正好趁机好好观赏了一回。队伍由数千人组成,都是“华盛顿附属戒酒组织”的成员,领头的是一些政府官员们。他们骑在马背上担任指挥,轻快地沿着游行队伍跑前跑后,五彩斑斓的丝巾缎带在他们身后高高飘扬着。这里还有乐队,以及数不清的横幅标语和旗帜,完全是一支活跃的队伍,所谓的游行看起来就像是过节一样欢快。

我很高兴看到那些爱尔兰人。他们自成一派,头戴绿色的方巾,怀抱着他们的民族乐器竖琴,将自己精神之父马太的画像高举过头顶。他们看起来非常高兴,心情很好,在这里为自己的生活而用心工作,做任何找得到的粗重活儿,我认为他们是最独立的一个民族。

那些旗帜上画着精致的画儿,随着涌动的人群飘扬过街道。有的画的是石头投到水里,惹得水花四溅;有的画的是一个醉汉正握着“一把相当大的短刀”(有的旗手很可能会这么说),准备给一条从酒桶顶端钻出来、随时会扑向他的蛇以致命一击。但是,这次游行的主题是由一张极富讽刺意味的漫画体现出来的。漫画内容如下:“酒精”号汽船上,一群木匠挤在一起,船上的锅炉突然裂开,引起一场大爆炸,而不远处,“戒酒”号船迎风驶向远方,船长、船员和乘客们都安然无恙。

绕城游行一圈后,游行队伍回到了某个指定地点。在那里,如行程表上安排的那样,一群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们将会迎接他们,并“唱禁酒歌”。我没能及时赶到那里,聆听这些“小小演唱家”的节目,记录这场新奇的声音盛宴,至少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新奇的表演。在一个大而空旷的地方,我看到不同的队伍聚集在自己的旗帜下,沉默地听着自己拥护的演说家的演说。从我所听到的那一点点内容可以判断,这些演说的内容跟这次活动的主题紧密相关。但是,那一天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次参与活动的人们,他们精神高涨,整个活动秩序井然。

辛辛那提以私立学校而著称。私立学校众多,在当地,没有哪户人家的孩子得不到受教育的机会,平均每年都有四千小学生入学。在辛辛那提居住期间,有人邀我去当地一所学校参观、听课。男生课堂里都是一群淘气包(我估计,他们的年龄从六岁到十二岁不等),男教师正在对学生进行代数学的临时测验,而我对自己在这门学科的能力实在没有自信,于是我很自觉地离开了。女生课堂里设有朗读课,我对这种艺术很感兴趣,于是表示想去听一节课。教材被分发到学生手中,有几个女生看到是关于英国历史的选段,就松了一口气。但是教材晦涩难懂,她们完全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她们结结巴巴地读了几段关于《亚眠(法国北部城市)条约》的内容,还有一些其他相似的引人入胜的片段(她们能念得出来的不超过十个词),我感觉非常满意。她们朗读这样晦涩的文字,很可能只是为了让参观者觉得惊讶,平常她们读的应该是更简单的作品。如果她们朗读的是自己所懂得的教材,我也许会更加满意吧。

正如我参观过的所有地方一样,这里的法官都学识渊博、品行高尚。我在其中一个法院里停留了几分钟,发现这里跟我之前描述的那些法院差不多。一个无关紧要的案子正在审理,没有多少人旁观,只有证人、律师和陪审团,就像是在家庭聚会,气氛融洽和谐。

我所接触到的人物,都是很有才华、彬彬有礼的,相处起来也很愉快。辛辛那提的居民以自己的城市是美国最有趣的城市而自豪,并且他们有许多为之骄傲的理由,因为它现在繁荣昌盛,非常美丽,拥有五万居民;而在二十五年前,这里不过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森林,最初的居民不过是一些移民,他们居住在河岸边的零零散散的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