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以上节录的片段发表之后,豪医生还公开了另一份报告。报告记录了第二年她的心智迅速发展成熟的情况,并将她的故事一直记录到去年底。有件事值得注意,我们在梦中说话,在梦中同时与自己以及在梦中出现的想象中的人交流,而她,不会说话,就只能在睡梦中用手语表达。而且可以观察到,当她睡眠受到惊扰或受噩梦困扰的时候,她就会用别人看不懂的手语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像我们正常人在类似的情况下语无伦次一样。
我翻过她的日记,发现她的笔迹非常清晰,有棱有角。她记述所用的语句,不需任何注释,我们也能理解。我说想看看她写字的样子,她身旁的老师就跟她交流起来,请她在一张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写两三次。她写的时候,我留意到,她的右手则握着笔,而她的左手一直压在右手上,并随着右手移动。纸上没有任何提醒她的标记物,但她的字迹很工整,行笔也很流畅。
这时候,她一直都没有察觉有外人来参观,但是一将自己的手放在陪我来的那位先生手中,她很快就在她的老师的手掌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确实,现在她的触觉相当灵敏,只要曾跟一个人待在一起过,无论时隔多久,她都能马上辨认出对方。显然,这位老师曾经也陪伴过她,只不过相处的时间不长,而且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朝她伸出手去,她很快就推开了,就跟她对待其他陌生人的态度一样。但我妻子伸手过去她却非常开心,还亲吻了她,并很好奇地触碰了她的裙子。
跟老师交流的时候,她非常开心,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她辨认出了一位她最喜欢的女玩伴——这位玩伴也是盲人,她一直很安静,没想到劳拉过来,非常开心,劳拉在她身旁坐下,这场景真美好。我上门拜访的时候,有那么两三次,她弄出了很难听的噪音来。但她的老师按了一下她的嘴唇,她就不再做了,大笑着抱着老师撒娇。
来看她之前,我还去过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一群盲男童。他们有的荡秋千,有的攀爬,参加各种运动。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都朝陪我们进来的助教喊道:“看看我,哈特先生!求求您了,哈特先生,看看我!”他们大声嚷嚷着。我想,就算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下,他们也希望有人能欣赏他们的才能。他们之中有一个小家伙一直在笑。他独自站在一旁,自己做着体操玩,不断拉伸着手臂,活动筋骨,乐在其中。他伸出右臂,碰到另一个男孩,看起来非常开心。他就像劳拉·布里奇曼一样,也是又聋又哑又盲的。
豪医生对这名男童最初的受教育表现的记载是令人惊叹的,而且与劳拉有密切的联系,对此我也忍不住要摘录一下。这位男孩名叫奥利弗·卡斯韦尔,他已经十三岁了。在三岁四个月大之前,他的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健康。但三岁四个月时,他得了猩红热,四周之内,他失去了听力;再过了几周,又失去了视力;六个月内,他就变得不能说话了。刚刚丧失语言能力的时候,他非常焦虑。人们说话的时候,他总会去触碰他们的嘴唇,然后用手抚摸自己的嘴巴,好像是要确认他的嘴巴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求知欲很强,”豪医生说,“他一到这里,这一点就体现了出来。他热切地了解着这个新家里他所能感知和闻到的一切东西。例如,他踩到了锅炉的节气门,就会马上蹲下去,用手触碰它,很快,他就发现了上面的金属板与下面的金属板相隔很近,但这还不够,于是他俯下身子,侧过头去,用舌头舔了舔其中一块,然后又舔了舔另一块,并发现它们是两种不同的金属。
“他的动作极富表现力,完全出自本能的表达方式,如笑、哭、叹气、亲吻、拥抱等,这些都表现得非常完美。
“还有一些他发明的动作(完全是由于他模仿的能力所驱使),也很容易理解,如划动双手表示划船,以手画圆表示轮胎等。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让他不再使用这些自创的动作,而是用我们通行的肢体语言。
“借鉴训练其他人的经验,我省略了前面某些烦琐的步骤,直接从手指语言开始。因此,我找了一些名称简短的物品,如钥匙、茶碗、酒杯等,并请劳拉做助手。我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放到其中一个物品上面,然后用我自己的手划出了‘钥匙’这个单词。他热切地用双手感觉着我的手。由于我一直在重复拼写,他显然也想模仿我的动作。几分钟内,他便用一只手感觉着我的手的动作,另一只手则试图模仿,成功了之后,他就大笑起来。一旁的劳拉,兴趣也被激发了起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相似的表情。劳拉脸色涨红,有点儿紧张,她的手指不断触碰着我们的手指,试图模仿每一个动作,但又非常小心,不给我们的动作造成不便。而奥利弗非常用心,他的头稍稍侧着,脸向上昂起,左手抓住我的手,右手则伸了出去。他非常关注我的每一个手指动作,模仿我的动作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丝焦急的神情,一旦认为自己能做到,他就会微微笑一下,而如果成功完成了动作,感觉到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他就会放声大笑。而劳拉则拍着他的后背,高兴得又蹦又跳。
“半个小时内,他就学会了六个以上的字母,并且很为自己的成功而高兴,也很高兴能得到奖励。随后,他的注意力不再那么集中了,于是我开始跟他玩游戏。很明显在刚才的学习过程中,他只是在模仿我的手指动作,他把手放在钥匙、茶杯等物体上,这也是模仿的一个部分,但他还没有弄明白这些动作和物体之间的关系。
“他玩累了,我就把他带到桌子旁,他已经准备好再次开始模仿了。很快他就学会了拼写钥匙、钢笔、别针,而且通过不断地触碰、感知物体,他最终明白了我放在他手上的物体和字母之间的关系。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当我拼写出别针、钢笔或茶杯的单词时,他就会挑选出对应的物品。
“这种感知力并不是伴随着理智而诞生,也不是伴随着快乐而诞生的,就像劳拉领会到这一点时那样。随后,我把所有的物品都放在桌子上,让其他孩子走远了一点儿,让奥利弗自己拼写‘钥匙’这个单词,他一这样做,劳拉走过去拿起了钥匙:小男孩看起来被逗乐了,他一直在微笑着关注着。然后,我让他写出‘面包’这个单词,劳拉马上给他拿过来一片。他先是闻了闻,将面包送到嘴边,若有所思地仰起头来。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大笑了起来,好像在说:‘啊哈!我现在明白那些东西要怎样理解了。’
“显然,他有学习的能力和欲望,他是一个很棒的学生,只是需要让他专心于学习。因此,我将他交到了一位有责任心的老师手中。毫无疑问,他一定会迅速成长起来的。”
这位先生说孩子领会的时刻是伴随着快乐而来,这是很有道理的。当劳拉黑暗的思想中第一次出现了对未来的渴望之光,这一生中,那一时刻对她来说就是不衰的、绝对的快乐源泉,即便是到了暮年,这个源泉中透出的光芒也一点儿不会减少。
在这里,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远超过平常的关怀和尊敬,因为这种感情的培育基底跟寻常的生活并不一样。老师正在制定方案,怎样传授给劳拉更先进的知识,以及这个宇宙的伟大创建者的一些信息。尽管她生活在黑暗、沉寂的世界中,感觉不到任何芬芳的气味,但她一直都过得非常开心。
你们这些有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有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你们这些强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好让别人觉得你们在斋戒的伪君子啊,从这些又聋又哑又盲的人这里学习一下,究竟什么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什么是适度的满足吧!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啊,你们最好还是跟这个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学习吧,她能教导你们的,值得你们认真学习!让她的双手轻轻放在你们心上,因为她的小手的触碰能够让你们的心伤痊愈,这跟上帝的抚慰有同样的功效。他的规则被你们任意歪曲,他的教导被你们误解,他对全世界的仁慈和同情,得不到你们的共鸣,他每一天都会深入地了解那些堕落罪人的悲惨处境,而你们,除了对他泼冷水,没有做出任何怜悯的行动!
我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一个服务人员的非常可爱的孩子跑过来迎接他的父亲。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这群盲孩子中居然有一个有眼睛的孩子。这个场面让我深感心痛,这种痛苦,就跟两小时前,看到那个走廊中的盲孩子时一样!啊!外面的景色多么明亮、湛蓝、温暖、鲜艳,跟里面那么多年轻生命的黑暗世界相比,是多大的反差!
在南波士顿——大家都这么叫它——有很多慈善机构都在这里,这个地方十分适合它们的创办目的。其中一家是专治精神病患的州立医院。这家医院遵循的正是安慰和仁慈的原则。二十年前,这种原则被认为比异教邪说还坏,而我们英国的汉威尔救济院运用这种原则却很成功。“即使对精神不正常的人,也要表现出对他们有信心,可以信任。”我们经过医院长廊的时候,这里的医生对我们说,他的患者们一直围绕在我们身边,没有受到限制。那些否认或质疑这句话的人,在见过其效果之后,如果依然固执己见,我只能说,但愿自己不要被邀请为鉴定他们精神是否正常的精神病调查委员会的成员,因为仅凭这一个证据,我便能断定,这些人精神不正常。
这间机构的每一个区域都像是一个长廊或大厅,病人的房间分布在两侧。他们在这里工作、阅读、玩九柱戏或其他游戏。如果因天气不好不能去户外活动,他们就一起坐在房间里。其中的一个房间里,在那群女精神病人(黑人白人都有)中间,医生的妻子和另外一位女士,带着几个孩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起来理所应当的样子。这两位女士长相俊俏,随便瞥一眼就能发现,她们身在这里这件事,对周围的病人们有很有益的影响。
一位将头靠在壁炉架上,举止优雅、风韵犹存的老妇就像玛奇·韦德菲尔[1]本人。她的残破的华服,头上布满了破网纱、棉絮、碎纸片,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像鸟巢一样乱。她因为戴着想象中的珠宝而容光焕发,还戴着一副货真价实的金丝边眼镜。我们靠近的时候,她正垂头仔细阅读膝盖上一份油腻腻的旧报纸。我敢说,她正在看关于她自己的在外国宫廷演出的报道。
我耗费笔墨来详细介绍她,是因为她体现了上文那位医生说的让患者获得并保持自信的治疗风格。
“这位,”他大声向我介绍着,握住我的手,十分礼貌地走到这位古怪老妇身边,并没有用令老妇产生怀疑的眼神或是低语,“这位女士就是这所宅子的女主人,先生。这所宅子属于她。任何人都别想打它的主意。您也看得到,这里规模很大,需要很多用人。您看,她的生活条件是多么优渥。能接待我的探访,让我的妻子和家人在这里居住,她真是非常仁慈。因此可以说,我们真是欠了她很多。您看,她多么得体啊。”听到这话,这位老妇十分谦逊地弯了下腰。“请允许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夫人,这位先生来自英格兰,经过漫长的旅途刚刚抵达这里,名叫狄更斯;这位是这里的女主人!”
我们十分严肃而恭敬地相互致意,然后便继续参观。其他的疯女人似乎都明白我们上演的这场闹剧(不仅是这一件事,还有其他的事,除了关于她们自己的事),并且以此为乐。后来,我也同样了解了她们的各种病因,我们离开她们的时候都觉得很开心。通过这种方式,不仅建立起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信任,让医生了解她们的病情程度,还让医生能够抓住机会,趁她们理性之光绽放的瞬间惊见自己之前活在幻觉中的荒谬可笑。
每天,这家医院的病人们都会用刀叉吃饭,在他们之中还坐着那位绅士,他对待患者的态度上文已有记载。每一餐吃饭的时候,完全只是靠道德作用来抑制病人试图用刀子割断别人喉咙的疯狂念头。这种道德约束的效果是绝对有效的,而且即使作为一种约束手段,也远比由冷漠、偏见和残忍发明的束身衣和脚镣手铐效果更好。
在医院的劳动车间,每个病患都像正常人一样,能自由使用各种职业必备的工具。在花园和农场,病人们用铁锹、耙子和锄头劳作。作为娱乐,他们还会散步、跑步、钓鱼、画画、阅读,乘专门配备的马车外出。他们还有自己的缝纫社,为穷人制作衣服,他们举行集会,通过决议,却从不像我们所知的任何正常人的集会那样动手挥刀,他们用最友善而礼貌的态度参与会议的每一个进程。这些工作也消耗了他们本会发泄在身体、衣服、家具上的易怒脾气。他们的生活怡然自得,平安健康。
他们每周都会举行一次舞会,医生及其家人,以及所有的护士、助理都会热情参与。钢琴上轮流演奏着舞曲和进行曲。不时有某位先生或女士(他们在这方面的造诣早已为人所知)会应大家的邀请而上台唱歌。从来没有人发挥失常,使歌唱变为尖声嚎叫。身在其中,我必须承认,我原本以为这种场面会很惊悚。很早的时候,他们就为这场舞会做准备,八点的时候所有茶点都已经备好,九点,舞会结束。
整场舞会中,大家都彬彬有礼,谈吐优雅。他们都在模仿医生,医生则在聚会中扮演了切斯特菲尔德[2]的角色。就跟其他的聚会一样,这种舞会也会变成女士们一段时间的热议话题;而男士们则抓紧这个机会来表现自己,他们经常被发现在悄悄练习自己的独特舞步,以备在舞会上引人注目。
显然,这样做的一大好处便是教育和鼓励这些不幸的人,要争取自尊,懂得自爱。南波士顿的所有慈善机构秉持的都是这种理念。
这里有“劳工所”,该部门的一个分支机构,致力于接纳那些老无所依和无家可归的贫民。该机构的墙上有这样的话:“请谨记:克己、安宁与和平,即上帝的恩赐。”这儿没有理所当然地认为,进入这里的人都是毫无道德观念的坏蛋,必须用恫吓和强制来约束他们。他们进门时遇到的只是这句温和的规劝。房里的一切简单质朴(也理应如此),却透着和平和安乐的氛围。这里不需要特别的安排,却显示出了对来这里寻求庇护的人的体贴和关怀。这里立刻唤起了那些人的感恩之心,让他们也变得举止得体起来。这里的人并没有居住在又大又长又拥挤的难民房间里。在难民房间里,凋敝的生命百无聊赖地生活着,他们意志消沉,痛苦而憔悴,整天战栗不安。而这栋建筑物则被分隔成了许多独立的房间,每一间都光线充足,空气新鲜。这里的生活环境要好得多。他们也希望能拥有舒适宜人的小房间,这样,他们就有了努力的目标,从而获得尊严。
除了干净整洁,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这里的房间。有的窗台上摆着一两盆植物,有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排陶器,有的洁白的墙面上挂着彩色的画,也许门背后还挂着一面木钟。
孤儿和小孩子们住在这栋房子旁边的另一栋房子里,也是这个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里有些小孩子还是幼童,因此楼梯都是按“小人国”的尺寸设计的,正适合他们爬上爬下。这里的座位也是为幼童特别设计的,看起来非常奇特,就像是穷人的玩具娃娃屋里的摆设一样。我可以想象,我们的济贫委员会成员们看到这些椅子设置了扶手和靠背,一定会觉得好笑的。但考虑到儿童幼嫩的背椎远在他们在萨默塞特宫[3]的办公室开始济贫工作之前很久就存在了,我觉得这种设备是仁慈友善的。
还是在这里,我很高兴看到墙上张贴的题字,都是很浅显的话,很容易记,也容易理解,如“彼此相爱”“上帝记得他所创造的哪怕最小的生物”,等等。这些小学者的书籍和功课也都按他们的年龄和智力水平进行了区分。我们看过了他们的功课后,四个小女孩(其中有一个盲童)在唱一首欢乐的五月的歌,但我认为(我觉得非常凄凉),这首歌所唱的季节更像是英格兰的十一月。听完了歌,我们去楼上参观他们的卧室。这里的陈设布置跟楼下一样精致。我们还见过了这里的老师,他们的气质和个性都很符合这个职位。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情比离开穷苦的孩子们的心情更舒畅。
劳工所旁边还有一家医院,这里秩序井然,而且还有很多空床位,这一点让我很高兴。但是,这里就跟美国国内的其他机构一样,有一个缺陷:那讨厌的火炉,它吞云吐雾,火光炽热,污染了这蓝天下清新纯净的空气,令人深感厌恶。
附近还有两个专为男孩设置的机构。其中一家叫作“博伊尔斯顿学校”,是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且没有犯过罪的孤男童的。若没有及时从街头被送到这里,他们很可能会走上犯罪的不归路。另一家则是“青少年罪犯感化院”。他们都住在同一栋大楼里,但这两个地方的孩子没有相互的交流。
博伊尔斯顿学校的孩子们,正如我想象的那样,穿着打扮比其他机构的好得多。我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教室里上课。我们向他们提问,类似英格兰在哪儿,距美国有多远,全国有多少人,英国的首都及政府形式等等问题,他们不看书也能回答上来。他们唱的歌是关于农民播种的,唱的时候还会做相应的动作,如“他播下种子”“他转过身来”“他拍着双手”,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乐趣,也让他们适应了整齐划一的集体活动。他们看起来教养良好,吃的也应该不差,因为我再没有见过比他们更壮实、更胖的孩子了。
在青少年罪犯感化院里,大部分的孩子看起来并不那么愉快。在这个机构里,有很多有色人种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下课了,正在劳作(做篮子和棕榈叶帽子),还在唱一首歌颂自由的合唱曲。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的歌曲对囚犯来说太过沉重,唱起来也很令人难受。这些孩子被分为四个班,每个人手臂上都戴着徽章,写着各自的数字编号。一旦有新人加入,这位新人就会加入第四个班也就是最低的班,他必须要通过出色的表现,才能进入第一班。这个机构的设置意图是要通过坚定、明智而善意的态度去对待青少年罪犯,使他们改过自新;让囚禁的监狱变成净化和改造的场所,而不让他们走向堕落和腐化;让他们相信,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保持清醒的头脑,努力劳作,这样他们才能收获幸福;教导他们,如果他们不那样改造,他们的道路会变得多么艰难;如果他们偏离了方向,他们就会重新堕落下去:简而言之,就是救助他们,使他们不再继续沉沦,让他们自己悔过,成为社会的可用之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种机构的重要性都与人性关怀和社会政策息息相关,这是毋庸置疑的。
最后,还要提到一个机构,就是州立惩戒所。这里对保持肃静有严格的要求,不过这里的囚犯们可以彼此见面,一起劳作,这能让他们过得更轻松自在。这是我们曾引入英国并行之有效好多年的监狱纪律的改良办法。
作为一个新兴的国度,而且人口也还不是很多,美国的监狱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即总能为囚犯们找到赚钱的工作。然而,我们英国却对监狱劳工怀有极深的偏见,这种偏见几乎是无法克服的。也难怪,英国的失业率很高,就算是不犯法的老实人,也都会有找不到工作的时候。而在美国,囚犯和自由公民在工作的竞争中,后者常常处于劣势,所以这种竞争已经遭到不少人的反对,这一部分人的数目在近年是不会减少的。
但正因为如此,乍看上去英国最好的监狱似乎比美国的要好很多:监狱里,踩磨坊[4]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五百名囚犯人不声不响地拣麻絮;这两种工作都有人严格监管,囚徒们不可能私下聊天。相反,织布机、锻造炉、木工的锤子、石匠的锯子等发出的噪音却能掩盖人们交谈的声音——这种交谈很简短,而且急匆匆的,但也算是创造了交谈的机会——也只有这几种工作,才能让犯人们靠近彼此,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阻隔和障碍。如果一个参观者看到一群人在做着他在户外常见的普通劳动,又看到同样的一群人,在同样的地方,穿着同样的衣服,做的都是普遍被认为是重型犯在监狱里才做的卑贱工作,那他得经过一番思索,才能使前一种景象带过他的印象,有后一种情形一半那样强烈。但在美国的州立监狱或惩戒所,我发现很难让自己立刻就相信这是在号称是惩罚之所的监狱:犯人应该过着非人待遇的生活,必须让他们感到痛苦。此时,我很疑惑,我们英国引以为自豪的人道,是否是建立在真正的智慧和哲学之上的。
我希望我没有被误解对这一点兴趣浓厚。我不喜欢那种病态的想法,即让臭名昭著的罪犯的虚假谎言和惺惺作态的言论成为媒体报道的主题,引起广泛的同情,就像我也不喜欢过去“美好时代”在刑法典和监狱制度方面的旧制度,让英格兰哪怕就是直到不久的乔治三世时代的,还是最血腥、最野蛮的国度。如果我觉得对年轻一代有好处的话,我会对它挖掘了上流社会那些衣冠禽兽(社会等级越高,我越觉得高兴)的尸骨表示由衷的赞同。那些尸骨残骸曝光,后遭粉碎,被扔到任何路标、门口或绞架旁,以及能起威慑作用的任何地方。我敢肯定,这些所谓的贵族绅士其实是堕落放荡、一文不值的废物,那个“美好时代”的法律和监狱使他们对犯罪习以为常,而他们能逃脱法律和监禁的制裁,全靠监狱看守的帮忙。那些看守在那个“美好时代”也是身处高位的恶棍,一直是他们的帮凶。与此同时,我知道,正如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那样,惩戒监狱在任何社会都是非常重要的。美国的监狱在经历了大规模的改善之后,成为其他国家的榜样,显示出了统治者过人的智慧、无限的仁慈和政策的伟大之处。我将美国监狱体系的成效与英国效仿美国的成效做了个对比。尽管我们的体系缺陷很多,但也有其独到的优点。
引起我上面这些议论的惩戒所跟其他监狱不一样,没有围墙,但有一道高高的栅栏,就像是关大象用的围栏一样,就像我们在东方的报刊照片上看到的那样。囚犯们穿着杂色的衣服,被判从事打制钉子或切割岩石这样的重体力活。我到那儿的时候,最后一组囚犯正在加工即将在波士顿建成的新海关办公楼所需要的石料。他们的手法很熟练,动作很迅速,尽管其中很少有人(如果有的话)不是在高墙之内才学会这项技术的。
女囚犯们都在一个大房间里,忙着为新奥尔良和南方各州做轻便的服装。她们像男人们一样沉默着劳作,也像他们一样受雇主或雇主的代理人所监管。除此之外,监狱管理人员也会不时来这里查看。
做饭洗衣之类的工作安排,和我在国内看到的差不多。囚犯们的夜间休息模式(已经得到普遍接受)跟我们的不一样,却简单有效。宿舍建在中间地势较高的地方,四面的墙上都有窗户,有五层关押囚犯的房间,一层比一层高,每一层前边都有一排铁铸的轻便走廊,通过同样材质焊接的楼梯可以上去,只有第一层没有,因为是在地面上。与它们背靠背,面朝对面围墙的,还有五层楼房,也可以通过楼梯上去。想象一下:囚犯们都被关在房间里,一位监管站在地上,背对着墙,那他马上就能看到半数的囚犯的情况,再派一位监管来站在对面那堵墙边,这样另一半的囚犯的情况他也能看到了。除非看守渎职或在岗值班时打瞌睡,不然犯人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因为就算他能悄无声息地撬开牢房的门(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要他逃出了牢房,进入了走廊,下面的监管就一定能发现。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张滑轮床,囚犯们就睡在上面。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别的摆设。当然,这房间很小,而且门也不是实心的,有隔栅,没有窗帘,这样方便监管们任何时间过来查看囚犯们的情况。每天,囚犯们都要通过厨房墙壁的活动板门去领取饭食,每个人都必须带着饭去自己的房间吃。为了防止囚犯们企图逃跑,他们被单独锁在房间里,规定用餐的时间为一小时。这整套制度都让我感到震惊,真希望英格兰的监狱也采取同样的计划来管理。
我曾以为,这所监狱里不会有刀剑、火枪甚至棍棒,但这是不可能的。这种良好的管理状态要持续下去,任何武器,无论是防御性还是攻击性的,都是必备的。
南波士顿的这些机构就是这样的!所有这些机构中,该州所有不幸和堕落的居民都在这里认真履行着对上帝和人类的职责,他们已经过上了在他们这种境况下最舒适而幸福的生活,无论他们多么贫困,境况有多么不堪,他们仍然是伟大的人类社会的一员;他们被强劲的心所控制,而不是强劲的手(尽管这种控制力度很薄弱)。为了记述他们的状况,我颇费了一番笔墨。之所以这样做,其一是因为他们值得;其二则是因为我想要将他们当作范例,以告诉我们国家管理这些机构的人,虽然我们和他们的意图是一样的,但我们没有成功实施,有的看起来确实实施了,但效果相差甚远,这样才达到了我说这些的目的。
注释:
[1]司各特小说《中洛辛郡的心脏》中的人物,是一个疯女人。小说主人公男扮女装,谎称玛奇·韦德菲尔,指挥民众攻打监狱,事后真正的玛奇·韦德菲尔被传唤时,穿着奇怪的衣服和裙子,戴着奇怪的帽子。
[2]英国贵族、政治家、外资家。他从儿子幼年时便给儿子写信,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处世之道教授给儿子,其中就包括交际、仪表、礼仪方面的建议。
[3]位于伦敦河滨街,是英国许多重要组织的总部所在地。
[4]treadmill,字面意思为踩磨坊,是现代跑步机的前身,在19世纪是英国监狱中的刑具,犯人用力踩动辐条,以带动巨大的桨轮,用以抽水、粉碎谷物或运转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