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同治,清朝的顺治皇帝福临也死于天花,死的时候只有24岁。这证明了不管多大年纪的人都可能得天花,皇帝都不例外,何况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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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医院举办护士培训班,江平邀请门玉生就医德修养给讲一课。门玉生愉快答应,并表示先当学生再当先生。
午后三点,新任护士长侯轶芝给新护士上护理技术——肌肉注射。一些急于练习静脉注射的护士显然对这一课不太感兴趣,侯轶芝便让一名护士按技术规程演练一遍,尔后讲评。结果14个步骤做了9个,漏掉了5个。侯轶芝的讲评如下:
“刚才演练者操作好的方面是,了解了病情并观察了患者状态;用物准备齐全,尤其准备了抢救药品肾上腺素;根据注射单核对了药名、剂量,检查了药物有无沉淀、变色、浑浊、絮状物和有效期;核对了床号、姓名、住院号;注射点选得准确,左右臀部外上1/4处;消毒方法正确,0.5%碘伏棉签以注射点为中心,由内向外螺旋式旋转涂擦,直径在5厘米以上;第二次核对,并将注射器里的空气排空,注射时手臂带动腕部垂直刺入肌肉速度较快,注射时药物推进速度缓慢;注射完毕用无菌棉签轻按进针处,继续按压片刻;尔后将注射器和安瓿放于弯盘内。但是,我只能给60分的成绩,因为漏掉了5个步聚:在选择注射部位时,只注意避开了神经、血管丰富区域,没有仔细触摸患者注射部位有无硬结、瘢痕,这有可能给患者造成痛苦;在针头刺入肌肉时,没有回抽活塞柄检查有无回血,是否刺中毛细血管;关于注射深度,开始我们设定了这是一个瘦弱的患者,深度应在2.5厘米以下,可演练注射深度为2.7厘米;注射完毕应协助患者穿好衣裤、取舒适体位、交代注意事项,演练时省略掉了;在将注射器安瓿放入弯盘前一个不该省略的步骤,即注射后的核对也就是第三遍核对被省略掉了。为什么不能省略呢?是为了对患者负责,确保万无一失。这一项省略可扣掉20分,其余4个漏项每项扣5分。请大家发表意见。”
一个护士说:“对注射后没有进行第三遍核对扣20分没有意见,其他4项虽然技术规范有要求,但每项扣5分多了点。比如屁股上的硬结、瘢痕,他自己应该知道并提醒护士;关于刺入后检查回血似乎没有必要,只要我们部位选得对,避开血管丰富区域就可以了;关于注射深度似乎应当扣1分;至于帮助患者穿好衣裤,整理一下床,似乎不必扣分。我认为刚才的演练大的基本的方面都做到了,其他小的方面不该影响大局面。我们多数人还做不到那么好的程度。”
侯轶芝:“我分项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关于臀部的硬结与瘢痕,有的患者有可能告诉护士,如果患者是一个反应迟钝的老人或不谙世事的小孩呢?眼睛长在前面,屁股长在后边。患者对屁股上的硬结和瘢痕既不方便看也不方便摸,护士可以近距离正面观看并用手触摸,所以规程要求由护士来触摸硬结和瘢痕,而不是患者自己告诉护士。如果我们不小心刺上了硬结,不仅增加患者的痛苦,还会因药物注入了硬结难以吸收而影响治疗效果。关于回抽活塞柄检查有无回血的问题,应当承认只要选对注射区域,回血情况很少出现,注射规程为什么规定呢?那是因为你的针如果斜刺进去,或者是一个乱踢乱蹦的孩子,难保不刺中血管。还有注射深度问题,注射本身对患者尤其是害怕针头的小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费点精力扎得深浅适度从而使患者少些痛苦呢?至于注射完毕后要帮助患者穿衣裤、取合适体位就更为重要了,它可以使患者感到温暖。一个人在身患病痛时,往往心里很脆弱,希望别人同情和关怀,通过倾诉病情,可以施放精神压力,减轻痛苦,有利于恢复呢。所以每项5分必须扣掉。”
另一个护士说:“一个肌肉注射这么多要求,当一个护士也太难了,可患者谁拿咱当回事?”
侯轶芝:“当一个水货护士不难,刚才那4项都可以不做,无非以病人的痛苦为代价。当一个合格的护士则很难,基础护理技术就有无菌技术操作、生命体征测量、入院与出院护理、鼻饲法操作、导尿术操作、尸体护理等21项;还有专科护理技术,包括气管切开护理、呼吸机应用、会阴清洁操作等24项。所以,立志当一个合格的护士,必须下苦功进行学习。那句‘三分诊疗,七分护理’的说法虽然有些过分,但医生的所有诊疗措施都要靠护士来执行。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应当很自豪自己的职业。”
门玉生讲课时,江平要求大家记录,以便给值班护士补课,被门玉生纠正了:“一会儿我有现成的教材给大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绒布面的小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注射针头。针头有些陈旧,光泽度消失殆尽。举着针头,门玉生展开了话题:“世上的职业成千上万,能为人解除病痛的则只有一个医者,医生与护士。当然,可以解除精神痛苦的牧师除外。可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矛盾,解除痛苦的医者却先要把痛苦施与病痛者。切除病人坏死的阑尾要先用刀子切开患者光洁的皮肤,给病人输入杀死细菌的盘尼西林先要用针头将皮肉扎一个深洞。能不能不破坏皮肤与肌肉而去除病痛呢?答案是否定的。就输入盘尼西林而言,我们能不能既去除病痛又使痛苦程度降低些呢?答案是肯定的,就是今天侯护士长讲的14个步骤,我们将它做完全了,而不是少5个步聚。”
刚才演练的护士显然是个急性子:“门局长,我们想听那个针头的故事呢。”
“谢谢你提醒我尽快进入主题。我想说的是,上述道理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针头教会了我。七年来,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样一个道理:医者通过努力可以减轻患者病疼之外附加的痛苦。那时,我所在的延安门诊部同我们今天的困难一样,针头要反复使用多次,给部队战士打防疫针的时候,战士们咬紧牙关,最多个别的呻吟两声,我没有在意过他们的痛苦。到幼儿园打针时,孩子们哭成一片,而且是放声大哭,尤其是没打针的孩子哭声比打过针的孩子还要响亮。我当时的感觉是,孩子们眼睛看到的疼痛比自身经历的疼痛更甚,对疼痛的恐惧比疼痛本身更可怕。我认为这是孩子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自己无能为力。傍晚,老炊事班长找我借一个针头。那是一个1928年的老红军,眼睛是浑浊的。虽然针头如子弹一样金贵地进行登记,但我不能不借给他。第二天早上,老班长敲开了我的门还那个针头,我明亮的眼睛发现针头似乎短了那么一点点。老班长说让他给磨短了。见我蹙起了眉头,老班长又让我拿出一个针头,捋起衣服在臂内侧最软的地方画了一下,如一道红笔画了一条线;拿缩短的针头又画了一下,只出了一道白线。天哪,原来针头被用得都有了倒钩!扎进去不仅针孔要大,而且拔出来都钩下一粒肉来。尽管我们的肉眼看不见,痛感却实实在在告诉了我们。我震惊老班长那浑浊的老眼发现了倒钩,我这明亮的眼睛却没发现。虽然我为没能在战士的呻吟之前、在孩子们的哭叫之前发现倒钩而自责,但在当时并未完全弄明白与老班长的差距在哪儿?”
年轻护士们的好奇心都很强烈:“什么差距?老班长呢?”
“老班长牺牲了。在一次垮塌中,他与一个新战士都被砸到了窑洞里边。抬到手术室时,他只说了一句‘他年轻,比我疼,先救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这使我终于悟到了自己同老班长的差距所在:当把他人的疼痛当成自己的疼痛时,我们就会发现针头上的倒钩。老班长牺牲后,我把那个针头挑出来,一直带在身上,时刻提醒自己。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们,让我们的针头永远不要有倒钩。因为患者的疼痛便是我们医者的疼痛。”
2
马小六是在欢乐地被带走的,带走的名义是流氓寻衅。那天,马小六兴冲冲直奔二楼美玉姑娘的房间,却在门口被挡住了,告知美玉已有人包走了。半醉的马小六英雄救美动起了拳脚,立马被警察带走了。马小六打算交了罚款或蹲一宿出来后,直接找老鸨算“一美二许”的怨账,不承想没被带到驻地派出所,也没到分局,而是直接带到了市公安局审讯室。审讯人不问争风吃醋的事,却让自己交代其他问题,心里打鼓的马小六强作镇静:“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共产党不是不冤枉好人吗?我又没犯你们管的问题。”
“先认识一下吧,看在和你一个姓的缘分上,提醒一下你看清楚了,审你的不是管理地痞无赖的治安警,是专抓反革命的刑警。”烤焦人脑袋的大灯泡向问讯人转了一下方向,又转了回来,“设计这种方式把你带来,说明你是个人物。不掌握真凭实据,没必要深更半夜跟你熬。说吧。”
灯泡转向时马小六看清了问讯人的脸。灯泡没烤出多少汗,那个与自己“争抢”美玉的俊脸让自己惊出一身冷汗。马小六知道不说点什么不行了:“马警官,我偷过电线……”
“你知道的,我们对偷盗不感兴趣。”马警官,“拣有用的讲,别浪费时间。”
“我贩卖过烟土,谈价时没谈拢,打伤过一个人。”马小六感到不交代点有分量的事难以过关,决定凡不危及生命的都交代出来,“那是今年五月份,在农安县烧锅镇,当时我跳墙跑了。”
“这倒算一件事。可这是一件旧事,五月份还是郑洞国当政,应当归国民党的警察管。”马警官,“马小六,你这是说远不说近,说旧不说新呀。”
“马警官,这事一点不远,还不到一年呢,而且……”马小六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事正归共产党管,虽然长春城里归国民党管,那时候的农安烧锅镇可是咱共产党的天下呢。当时我虽为长春市民,但事犯在农安,所以愿意认共产党的罪。”
马警官觉得真是小看了马小六,决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马小六,不管你贩烟土归谁管,我今天不感兴趣。包括你在长春大学医学院上学期间参加三青团至今未登记自首的事,我一概不感兴趣。我现在就对你在纯宗堂的事感兴趣。别告诉我你什么事也没有干,老实交代吧。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几个回合下来,马小六方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极蠢的危险事,原以为满福祥交代自己那件事不过是制造个医疗事故,现在才认识到那是掉脑袋的反革命重罪。不说共产党有可能要了自己的脑袋,说了满福祥一定要自己的脑袋。如今满福祥平安无事,证明共产党还没掌握内幕,马小六决定先扛住,保住满福祥的脑袋便保住了自己脑袋。“马警官,在纯宗堂我绝对守法,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啊。”
“马小六,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马警官失去了耐心,“你仔细看看,这是卫生局提供的全市各家中药铺销售桂技、桃仁的记录,其中有配伍方剂162个,单独销售14个。可真够难为卫生局那些人了,费了多少个日夜才把你马小六筛滤出来呀。说说吧,你买那些桂枝、桃仁都用哪去了?”
马小六腿抖得难以自禁:“我,我,我放在房间床铺下,还没、没、没来得及使用……”
马警官:“对不起,没经过允许我去过你的房间了,不光看到了那两包桂枝和桃仁,我还看到了福祥医院的漂亮药品袋,就是你枕头底下有大头美女的那个。可卫生局对我说,那袋里有乙烯雌酚残留存在。我不知那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告诉我说是催产用的。”
马小六悔死了没把那个酷似美玉的美女药品袋丢掉,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交代,我坦白,是满福祥让我……”
满福祥是第三天发现马小六出事的,按着军统和“奶奶”的规矩,满福祥应当比上司早知道,“奶奶”从幽娴那儿得到的消息却比满福祥早了一天半。自己手下出事应当彻底予以干净“消毒”,满福祥错过了消毒机会,没有在马小六下药后立马解决掉他。两条中任何一条都足以令“奶奶”对自己进行“消毒”。满福祥准备逃跑了,三十根金条足以维持后半生的富足生活。
当公安局于东方副局长赶到时,满福祥的家遭了匪患,马小六的姐姐倒在血泊中,项链、耳环、戒指被洗劫一空,身旁的满福祥满口金牙一颗也未剩下。于东方惋惜地跺了一下脚。
收拾好行装的金德亮和花桂枝刚拉开门便发现了“奶奶”的指令信件:“舅驾鹤西去,接替之。”夫妻俩知道舅是满福祥,便长出了一口气。
门玉生为隋纯宗召开百人大会,公开说明事实真相。隋纯宗抱住门玉生老泪纵横,百感交集:“国民党泼了我一身脏水,共产党帮我洗刷了污涂。我要报答你的大恩德,到死都跟共产党走。”
隋纯宗召开家庭会议,提出要把治疗小儿麻疹的祖传秘方献出来。老伴顾虑道:“把秘方公开了等于自个损毁纯宗堂的营生,小鬼子和国民党那么逼你都没交出来,这次可要想透彻了。”
隋纯宗说:“冤枉洗刷不清,秘方没有人认,就是死方子。人家共产党帮咱洗白了,重生的秘方就不能全算咱的了。受人恩惠不还,早晚有报应的。何况共产党是真想国家和老百姓好的党,方子交给他们我一百个放心。”
老伴:“交了秘方纯宗堂怎么办?文娟今后怎么办?”
文娟:“其实我不愿在堂里守摊,孤零零的好寂寞,我想到市立医院,人多热闹。”
隋纯宗:“我和文娟都到市立医院去。门局长、江院长这些人务实,市立医院必有大发展呢。”
老伴:“也好,给孩子攒物攒钱不如攒个好人缘,何况文娟不愿守纯宗堂,就让她去干自己愿意的事吧。”
当隋纯宗带着女儿文娟双手捧上装着托疹散、镇疹散、抚疹散祖传秘方的锦盒时,却被门玉生摆手制止了:“大先生的义举无非是让更多患儿得到更好的救治,好方要由好医使,您老何不好事办到底,连技艺一块传授后辈。局里成立中医进修学校,由您担任校长如何?”
隋纯宗喜出望外:“门局长,您这不仅在为老朽扬名立万,连隋家的祖传秘方也将永世流传。老朽感激莫名,只是对管理一窍不通,校长还是另择高人为妥。”
门玉生:“校长非名高望重、才德兼备之人不可。我可以担当书记,专司后勤等杂事管理,让您老安心抓好教学。如何?”
隋纯宗:“如此甚好,甚好,只是委屈门局长亲自服务,心中不安呢。老朽家庭会议过了,拟将纯宗堂交给市立医院,我与小女文娟一齐到中医科坐诊,也请门局长一并首肯。”
门玉生:“大先生与文娟大夫到市立医院,江平院长求之不得呢。但有一事同您商量,可否以纯宗堂为中心,召集个体开业中医组成联合诊所,直至联合中医院,实行股份制管理。不少中医都有一些秘方,例如“暖宫丸”“归脾汤”“白斑膏”等等,大家联合在一起,互通有无,既方便老百姓看病,又有利于各自发展。如何?”
隋纯宗大为感动:“这、这、这可怎么说,这不但为纯宗堂扬名,更让纯宗堂挣大钱哪。说实话,家庭会议时,本想将纯宗堂交给市立医院,将秘方献给您个人,是小女文娟坚持说您不会收时才改为一并献给市立医院的。现在你们帮了老朽这么大的忙,再造之恩情,非但半点没有索取,反倒给了老朽这么多,无地自容啊。老朽不明白,即便共产党有纪律,个人不收感谢,公家收些当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