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前后,三轮摩托车还没能在小县城流行,更别提出租车了。骆坤市满大街都是拉人力三轮车的,视距离,五角起步,五百米大概收一元,一公里半可以收两元。
1995年秋,蓝欣阅花了六百元给吕尚升买了一辆,又花了一百多元做了个篷子。吕尚升每天就守在百货大楼或火车站广场等顾客。中午回家吃粥再出去,每天收入十几元,低于车夫们的平均水平。隔几天交钱给老婆时,蓝欣阅总会说“人家一天二三十文。”一个多月后,吕明亮说“爸你喊喊人嘛,看到年轻姑娘舍得花钱的,看到老人腿脚不便的,就喊嘛。”
第二日晚上,吕尚升说“我今天看见一个老太婆从商场出来,我问阿婆坐车不,她想一想就坐啦,到邮局,收了一文钱。”
“邮局啊?我班主任也住邮局附近哦。爸,给我两角钱买橡皮擦吧?”蓝欣阅的老橡皮擦总是不好用,很羡慕同学们的白橡皮擦。
“啰X嗦,你不乱来!你橡皮擦还有指甲盖那么大!别问我要钱!”
吕明亮很尴尬。
又过了几日,那天作业少,也不用帮陈婆洗菜拣菜,吕明亮高兴地打开电视,还没到六点半,省电视台频道还有几分钟动画片,动画片结束后又看了少儿节目,都是些省城的孩子在表演。直到新闻联播,蓝欣阅回到家,吕明亮觉得今晚很美好。
菜炒好时,吕尚升推着人力三轮车回家,进了房间五分钟后出来,跟蓝欣阅说“她偷我钱。”
吕明亮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高高兴兴地洗自己的碗准备盛饭。
蓝欣阅粗暴地从她手上把碗夺了下来,推进了房间。问吕尚升“偷了多少钱?”
“十五,我放了七十五块钱,现在少了十五。”
“你为什么又偷你爸钱!”
“我没有!”吕明亮来火了,往水泥地上一坐。
蓝欣阅怕她把衣服弄脏,把她拎了起来,取下她的发夹,脱了她的外衣裤和毛衣。
“怎么回事?我都差不多睡着了,还吵吵闹闹的,你们天天吵架,不让我老人睡觉!”饭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数了钱又摸了米缸里塑料包装零食的陈婆把嘴里才化了一点点的糖果吐进了碗里,从房间走出来。“偷钱啊?不承认啊?打啊!打到她哭不出,看她承不承认!我不可能偷你钱的,你钱放哪我又不识!”
“我也不识他放哪!”挨了一棍子的吕明亮喊起来。
“你收钱不锁房间吗?你放哪?”蓝欣阅问吕尚升。
“锁啦!放我床尾竹席下面。她经常爬窗口看,可能我背对着她,她就偷看到了。”
“我没有!我好少爬窗口!你丢那么多烟头出窗口,我有一次踩了烫脚板!”
吕明亮冬天也赤脚,蓝欣阅这才留意,看了眼女儿光洁的脚,没说话。
“嘴硬!你长大肯定去卖X!打死你!”陈婆一巴掌把孙女扇倒地上。
“你教她卖X吗?”平时懒得批评儿孙的吕爷忍不住说了句。
“我教她卖?她自己卖!她读书不成,做工又懒!又贪吃!不卖X,以后她靠什么养活自己?十五六岁就去卖X!像那个谁谁,挨公安抓!你们吕家个个不成人样!我们陈家个个当干部……”
吕爷被老妻骂了几句,就回了房间翻看新捡来的话本子。
吕明亮站起来想跑,陈婆又一脚把她踹倒,“你不承认!就打到你承认!打到你哭不出!欣阅,你还不打!你时时宠着她,是害她啊!”
蓝欣阅问吕尚升“你数好清楚啦?”
“早上我放七十五,现在少啦十五!”吕尚升拿出一小叠钱给蓝欣阅。
“现在不是七十五吗?”蓝欣阅问。
吕尚升又数了一下,“我后来又放了十五进去的。”
“你这几日多挣了几块钱?”
“是啊!”
多年以后,吕明亮才明白,吕尚升自己数错钱,女儿被打了一半,他不好收场,为了面子,只能让家人继续打下去。
“你总是偷钱!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你又买什么去了?贪吃买零食去了?”蓝欣阅用细棍抽打着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吕明亮。
“承认了就不打你了!”陈婆说。
“我没偷!你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认!”
吕义在边上看着,心里小人狂欢着。他料不到往后几年,自己挨打得比姐姐还惨。
“嘴硬!”陈婆朝她后背踢了一脚。
“先吃饭,吃完继续打。”蓝欣阅拉着吕义走了。
陈婆坐在客厅的沙发继续说着她想象中的花季吕明亮如何失足落网。
吕明亮瞅瞅环境,又一口气跑上了火车站,奋力爬上一节罐车,坐在狭窄的边架上,看着附近货运车的碰撞连接、分开。
……
“你看《香帅传奇》吗?”第二天中午,放学路上何晓冰问。
“你爱楚留香啊?”吕明亮贱兮兮地无脑答。
“我问你看不看《香帅传奇》,你说这话,恶不恶心!”
“哦,有时候看。”每晚放剧时段,吕明亮就被蓝欣阅关在房间里,然后盯着门上的小眼孔斜看电视。
平时同学们会学电视上的人说话,台词、广告词,她都学不来。
……
元旦快到了,班主任让吕明亮去办公室,在校少先队辅导员面前唱个歌。
“小花猫,喵喵叫,喵喵叫,是谁把花瓶打碎了……”
班主任微笑着看着辅导员,三班的班主任也看着辅导员。
“你先回去上课吧。”辅导员说。
“呀!吕明亮要唱歌了?”一群同学起哄。
二(1)班八名女同学和三名男同学每天在班主任指导下排练“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舞。
吕明亮静静地等到彩排,老师也没再喊过她。
骆坤市一小校园很小,不方便表演。校元旦晚会如往时在市政府的灯光球场举行,观众席坐满全校师生及家长,篮球场上站着许多群众。
“下一个节目,独唱,《小花猫》,请二(3)班XX做好准备。”
“呀?不是吕明亮吗?”观众席上吕明亮旁边几个同样没节目的同学问她,她摇头,“我不太会唱”。
终于死心了。
“你唱得也挺好,下次再表演。”坐她后面的陆黎弯腰拍了拍她脑袋上的红绸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