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如今帝王罢贡，让我还能吃一口去年的阳羡茶。”季连池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跪坐烹茶的红衣女子，水雾缥缈间，一袭红云随素手飘动，烟波轻漾，女子略显稚嫩的眉眼也多了几分风情。“但我最没想到的是，连池此生还有幸让小姐亲手为我烹茶。”
拨开缭绕云雾，那烹茶女子正是岳小六那去大户人家当粗使丫鬟的岳长安。听得季连池七分戏谑三分调笑的话，岳长安放下茶壶，揉了揉眉心，“如今你为主，我为仆，烹茶又算的了什么。”
“是吗？”季连池大大咧咧地把头伸了过来，“仆人能做的事情，你都可以吗？”
岳长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哦？”
“四年前，我好像才十岁？你就这么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念念不忘？”
季连池呛了一下，“你今年都十四了，明年都能嫁人了，还小姑娘？”
“不管我几岁……”岳长安眉眼含笑，伸手拔下发簪，满头青丝垂到腰间，那簪发的雕竹在岳长安手中转了一圈，下一刻，直直破窗而出，钉入庭院中央。“你都不配。”
季连池无动于衷，倒不是因为不惧，却好像是见得多了，“怎么，几年乞丐的日子，没能磨磨你的性子？”
“我在这浊世，学的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能对你说人话，你倒是可以开心一点，毕竟我还把你当个人。”
季连池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他十五岁入京科举后拜在宋相国门下，当年的宋大小姐可是宋府一霸，父母面前端庄优雅吟诗饮茶，人后一身短打英姿飒爽。同年，在宋相国的打点下，他出京任丽水县令，未想不久后建康城破，宋家逃难时与太子车架走散，又路逢水匪。那些水匪曾是秦将冯却当水匪时的旧部，行事如冯却一般残忍嗜杀，宋家满门只活了她一个。
再之后，季连池养了流落到丽水县的宋大小姐三年。
岳长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品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这一壶茶，你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季连池啼笑皆非，“你在丽水都待三年了，你问问你的哥哥弟弟，我搜刮民脂民膏？那他们还能活到现在？你看看我这么大一个宅子，里面就两个人，还说我搜刮民脂民膏，我多冤啊。我要是搜刮了，也是用来养你的啊。”
“哦？你不是还要养十个八个美貌侍女来着吗？藏哪了？”
季连池面红耳赤之时，院门被叩响的声音宛如天籁，“季大人可在家？”
岳长安立马起身，不忘喝完杯中的茶，“我的丫鬟衣服呢？”
季连池甩甩袖子，“你藏后边得了！”季连池快步走到门口，整理衣冠，伸手拉开院门，“哪位……韩……大人？梅大人？”
开门之人虽未着官服，韩凌也知这人便是丽水县令季连池，他只是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梅十清，发现梅十清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惊讶，“季大人认得我们两个？”
季连池关上门，领着二人往主屋走去，“我一个县令，当不得大人二字。我只是当年科举时有幸到过建康，见过二位二人一两次，我这种小人物，二位大人当然是不会记得的。”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屋内，季连池未落主位，韩凌二人也在下首坐了，还未等二人开口，季连池直接说到，“二位将军为新军谋反事来？”
韩凌和梅十清有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这人一上来竟然直接把话咬死了，韩凌刚想周旋几句，季连池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二位将军不必遮遮掩掩，你们需要了解此处的局势，而我，需要一份功绩。”
屋内仅有三人，手无寸铁的季连池坐在上首，脸上含着笑，托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热茶。韩凌一眼望去，恍惚间又是那年身在中军大帐，玉轩云手执兵册，桌上千里山河，一子尽破。
韩凌自认未曾少了战阵，也趟过尸山血海染了一身杀气，如今在这丽水卸了甲，松了心神，竟被这人周身气势压了一头。韩凌暗自收敛心神，“季先生有如此见解和胆气，也担得起韩某这一介武夫叫你一声先生，韩某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见谅，接下来的合作，还望先生，不遗余力。”
“自是当然。”季连池屈指轻敲着桌板，“毕竟，关系到我的功绩啊。”
午后，季连池把韩凌和梅十清送出了门。岳长安悠悠从屋内走出，倚在房门上，“你可真是大胆。”
季连池关上院门，转身朝着岳长安走来，“不算是大胆吧，毕竟他们没有诈我的必要。而且等得越久，他们找出的东西就越多，我的价值就越来越低，所以，还是先把所有的东西直接给他们，这样，才能体现我的价值啊。说我大胆，不如说我，神机妙算？”
岳长安撇撇嘴，没搭理他的自吹自擂，“好了，你避一避吧，我哥快来了，我该去换我的衣服了。”
在季连池这当大小姐的岳长安还是有一件丫鬟的衣服的，但这件衣服只会在岳家兄弟几个来看她的时候被她穿上。季连池之前还纳闷，“为什么非要每次换一遍衣服？”岳长安的回答是，“这是为了你好，我要是穿这身出去，我哥立马能带人把你县衙砸了骂你强抢民女。”
岳小六确实来了。他明天就得走，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岳长安的身份不是普通平民老百姓，岳小六是知道的。当初岳长安被老头子捡到的时候虽然也是一身破破烂烂，可是那衣服的料子，绝对不是一般人穿的起的，而且那上面的破损也不是剐蹭划破的，有刀印有剑痕，总之，岳长安的身份不可能轻了。老头子没问，岳长安没说，岳小六也不去问，跟着老头子姓了岳，那就是他岳小六的妹妹，至少是在这丽水待一天，他岳小六就要照顾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