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有些辣,岳小六蹲在树荫下,这地方比较偏,没多少人路过,就是得让岳长安多走几步。
岳小六很懂。虽然在大户人家做工的都是穷人家的,但自己这样的,说是穷人那都是夸自己,自己这样的就不往那边凑过去碍人眼了。
岳长安走过来时,岳小六还在树底下蹲着,看上去跟个小孩一样。岳长安上去喊了一声:“六哥。”
说起来,这三兄弟也有正经名字,岳长安起的,流风流云流铭,岳小六应该叫岳流风,但他自己不识字,也记不住。岳长安只得也跟着喊六哥。
岳小六叹了口气,没起身,只是把头抬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这么多年,他都觉得岳长安身上有一种让他有点发怵的感觉,搞得他说话都吞吞吐吐,“啊……长安。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我那个……最近……”
岳长安一听就想了起来,“你要走了?”
岳小六点点头。
岳长安默了半晌,“男儿之志不可夺,六哥,我不留你,只嘱咐你几件事,第一是凡事以自身性命为先,将军难免阵前死,壮士岂能安然归……”看着岳小六有些茫然的样子,岳长安连忙住了嘴,跟季连池待多了,说话不由得变回了从前的模样。“是我说多了。六哥,只记住一件事就好,活着回来。”
岳小六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岳长安笑了笑。岳小六头发留的不是很长,岳长安附手上去摸了两把,手感还不错。“六哥,等你平安归来。”
岳小六走了,季连池却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说话满满一股酸味,“呦,跟你这便宜哥哥这么亲啊?”
岳长安并不在乎,“至少他现在是我亲人,你还不是啊。”
若说这世上有百炼成钢千炼成金,那这人也应有千锤百炼之后浴火的蜕变。大秦练兵十四年能破楚千里,顾家练兵百年能驱蛮夷于雪域,而大楚,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完成一统天下的血誓,或许,永远也完不成。
完不完得成,岳流风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已经快要累死了。
三月二十六日,仙霞岭大营。
“哥,孟哥,我,要死了……真要死了……”岳流风恨不得瘫倒地上,却还是努力地拖着腿去抢一口饭,去晚了就没得吃了,这么多天他可是深有体会了。
跟家里几个小的说了话,第二天岳流风就跟着那小将出了城。那小将叫周铎,后来岳流风才知道,这人竟是这仙霞岭新军大营的总都督。周铎带着这百十来号人奔着山走,上了上岳流风才看见那神龙谷顶上明晃晃的一杆黑底金字“楚”字军旗。这神龙谷处在仙霞岭中段,正好在这丽水边上。仙霞岭自古天线,驻马屯兵向来是有说法的,岳流风不懂这些名堂,但也能看出这旌旗招展连营如龙。帅营在神龙谷谷顶,新军几万来号人在这神龙谷开出一片地来,岳流风来得晚,没用他干活,但他自然是闲不着的。第二天天还没亮,谷顶军旗一摇,谷底战鼓一敲,各营帐从头到尾的人吼出了响,岳流风人还是懵的,身上军服还是同帐的帮着套上的。同帐这人叫孟秋,据他自己说是猎户出身,山路走得水里游得,刀枪弓箭也能用得,这人就是岳流风嘴里那个“孟哥。”岳流风好歹是穷苦人家身子贱,觉也睡得浅,蹦起来就跟着出了帐,哪成想这一出帐大早晨的就绕着谷底来了一圈,等到放回去吃饭的时候太阳已经是明晃晃的了。岳流风咬着牙抢了口饭吃,又过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实在没力气,暗自想着等人散了也能有点剩下的,可这军营里大多都是青壮汉子,饿的时候管你多少东西都吃的下去,岳流风还想最后去,那那能捞的到。岳流风本来也是没报多大指望,他也是在外面做过活的,今天是实在没扛住累,想碰碰运气,没碰到也只能算了。岳流风身子骨不算硬实,再加上年岁不大,熬了五六天,也实在有点挺不住了。
孟秋撸着袖子甩了把汗,“别说别的,走走走,赶紧,吃口饭。”
岳流风嘴上说说,脚上是真一步不敢停,那真是跑得比刚才练长足时候都生龙活虎,跟孟秋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谁就往谷底冲。
天气已经转热,岳流风和孟秋找了棵树,靠着树把碗里的饭菜往嘴里塞,都寻思着吃快点好回去再打一遍。一顿狼吞虎咽过后,听得那些佰长什长闲话间说得今晚无事,岳流风这才放下了一百个心,回帐里舒舒服服躺一会,还不是很着急睡,闲的无事,几人闲聊了几句话。
帐子里五个人,最靠里位置躺着的是孟秋,二十多的年纪,看样貌是个机灵人,面上不显,手上老茧倒是挺厚一层,尤其是虎口地方,看着就是手里有几分把势的。那长得俊秀书生模样的叫李亭循,说是读书人,但看他身材高大健壮,也不像正常书生的样子,他自己说是家中农活做多了练出的好体魄,岳流风却总觉得不像,说是有哪奇怪也不太说得上来,可能是那虎口处的老茧跟孟秋的有几分像。有个黑脸汉子叫郭千牛,倒是有几分农家汉子的样,身形粗壮,力气也足。剩下那个叫钱镜,平时不爱与人搭话,旁人问起,只说自己是永宁人士,其他的不透露半分。
几人在帐中同住也有五六日了,孟秋向来是个话多的,闲话被他唠了个遍,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开口却是这种话,“咱哥几个混的也挺熟了,咱就冒昧问一句,你们家里边,有没有啥姐姐妹妹的?”
岳流风看没人接这话茬,自己就答了一句,“我家,有俩妹妹。”
孟秋躺在铺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草茎子,“那你们家,长辈的,对你们这兄妹都各自啥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