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并不是虚言搪塞宇文直,在他亲政的第二个月,即委派御正中大夫杜杲为使臣,渡江南下,出使陈朝,主动寻求与陈朝恢复邦交的机会。
杜杲时任蒲州总管府长史一职,而蒲州总管不是别人,正是才随其父一同被诛杀的晋公宇文护的次子宇文训。
宇文邕之所以会不计前嫌地选中杜杲担任出使陈朝的使臣,主要是因为杜杲曾在他继位之初对陈朝的邦交往来中有过颇为出色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早在保定二年,应陈文帝陈靖之请求,当时执掌北周政权的宇文护决定放回被当做人质扣留在长安的南陈安成王陈顼(陈靖之弟),并指派杜杲陪送陈顼返回建康。
陈文帝不想受恩于北周,便在接见杜杲时有意问他道:“家弟今蒙礼遣,实是周朝之惠。然朕若不以鲁山相赠(陈朝为促使北周放还陈顼,割让了鲁山给北周),恐怕事情也不会办成吧?”
杜杲坦然答道:“安成之在关中,乃咸阳一布衣耳。然彼是陈朝的皇弟,身价岂止一城?本朝亲睦九族,恕已及物,之所以会放还安成王,全然是为两国交好,成全陛下兄弟团圆考虑,当然不会贪图鲁山一镇之地。何况,鲁山原是梁朝旧地,梁朝如今又是本朝之藩属,如果从头说起,鲁山理应归于本朝。假使有人说,要用极为寻常的土地来交换他的骨肉至亲,外臣犹以为不可,尔今怎么能从陛下口中听到这话呢?”
一席话说得陈靖面红耳热,无言以对,只得打着哈哈对杜杲说道:“刚才朕是同你开个玩笑,不必当真,呵呵。”
自此,陈靖对杜杲礼敬有加,当几天后杜杲完成使命,离开建康时,陈靖召集满朝文武为他饯行,并亲自走下御座,拉着杜杲的手殷殷话别,给予了他极高的荣宠。
由于杜杲与陈顼有过这么一段渊源,故而被宇文邕选中,指派为出使南陈的使节。
然而,与当初杜杲陪送当时还是安成王的陈顼返回建康不同,北周与南陈两国之间的关系,自从四年前宇文护接纳南陈叛将华皎时起就从友邦变成了敌国。宇文直率军在沌口大败于南陈之后的几年间,两国更是在荆襄一带磨擦不断,朝廷之间也相应中断了往来。
宇文邕早在继承皇位之前,深受大哥宇文毓的影响,下定了与齐朝一决雌雄的决心。因此,为实现伐灭齐朝的最终目的,他一旦亲掌朝政,首先决定依照多年前与宇文毓商定的战略寻求与南陈恢复正常邦交,以安定南方,为日后的伐齐争取有利的外部环境。
杜杲就是在此背景下渡江出使南陈的。
不出所料,陈顼接到北周使臣已抵达建康的禀报,并没有立即传见杜杲,而是委派黄门侍郎徐陵先到馆驿接待了他。
徐陵为试探杜杲的来意,到馆驿一见杜杲的面,即毫不客气地责问他道:“两国间互相通好,本为的是救患分灾,汝朝前次既然接纳了我朝叛将,如今为何又要与我朝恢复交好呢?”
杜杲对此一问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昔日贵朝天子身在长安,应当不是仰慕我朝仁义才去的吧?(暗讽陈顼曾做人质一事)而我朝仍待以上宾之礼,授其柱国之职,全其子女家产并礼送返国,贵朝天子因此才得以主掌社稷,这难道不是我朝对贵朝表示出的莫大善意吗?另者,华皎叛陈之前,贵朝曾接纳过我朝边民郝烈之叛降,若论及过错,也应始自贵朝,侍郎怎么会反倒报怨起我朝来了呢?”
徐陵也是能言善辩之士,岂肯轻易被杜杲占了上风,当即反驳道:“汝朝接纳华皎叛降,是为了侵吞湘州,觊觎江南,而我朝不过是为郝烈及其族人提供一处安身之地而已,两者自不可相提并论。况且,华皎本为我朝州郡长吏,一方镇将,欲窃取湘州叛亡,而郝烈实乃民户,连同随其南渡之族人,只有一百多户,仅仅是为了脱身而已,岂能同时而语?”
“大小虽有不同,但结果都是受降纳叛,并无实质不同。若论其先后,我朝实无过错。”杜杲死死咬住南陈接纳郝烈叛降在先这一点,坚持与徐陵争论道。
徐陵嘿嘿一笑,揶揄杜杲道:“贵使既然认为,当初周朝送主上还国,是对本朝的一种恩惠,那么请问,周朝的卫国公与长湖公率军渡江来犯,算不算得存心与我朝结怨呢?如今恩怨已然相抵,某欲知周主遣使来建康,所怀何意?”
杜杲对徐陵问及其来意避而不答,只拱手辩说道:“元定等兵败被囚,两朝间的仇怨已不复存在。而陈主仍贵为天子,冠冕旒、衣衮服,表明我朝对陈朝的恩义仍在。况且,结怨是由陈朝而始,施恩起自本朝,陈朝如今欲以怨报恩,请恕某见识寡陋,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徐陵瞧出杜杲只一味地嘴硬,就是不肯率先说出主动示好的话来,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杜杲见徐陵要走,这才拦住他,说明来意道:“尔今三国鼎立,各图进取,任何两国间如果发生了挑衅、摩擦,就是相互敌视的开始。这只对第三国有利,而对相互敌视的两国皆为不利。本朝与陈朝,原为睦邻友邦,两朝车马往来,已有多年,倘若为了些许利益就构怨连兵,互为仇敌,势不俱全的话,那样只会对齐朝有利。以齐朝之强军黩武,无论乘虚入侵哪一国,贵我两国都将面临灭国的危险。侍郎以为然否?”
见徐陵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杜杲方继续说道:“与其如此,倒不如心忿悔祸,迁虑改图,陈朝息争桑之心,本朝弘灌瓜之义(以邻居和睦相处,互利互助喻指两国恢复邦交),修好如初,共为犄角,以取齐氏。这不单单是两国君主值得庆幸的事,也是两国百姓之共同的福分哪。”
徐陵拍手大笑道:“贵使既为两国修好而来,何不早言,徒逞口舌之利?且随某去往台城觐见天子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