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皇帝陈顼在建康台城太极殿接见了北周使臣杜杲,张口一字不提是否答应与北周恢复邦交,却谈起了另一件事。
“长湖公所部军士现在建康城外安置,彼既关中人氏,恐不能无北风之恋。王褒、庾信之徒今羁旅关中,亦当有南枝之思吧。”
杜杲揣测陈顼言外之意,应是欲以元定所部军士交换王褒、庾信两位江南名士,因虑及王褒、庾信二人俱是宇文邕驾前得用之人,不会轻易被放还江南,便据实答道:“长湖公统军征战不利,临难时又不能死节,他的那些旧部对本朝有什么用处呢,不过像牛身上的一缕毛发,全然无关紧要。外臣辞朝之时,并未议及此事。”
陈顼面有不虞之色,遂不再谈及与北周恢复邦交一事,只和杜杲谈说些两人往来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命他退下了。
杜杲唯恐激怒陈顼,坏了两国恢复邦交的大事,事后再三向徐陵解释其中原委,说明王、庾如今已是周朝大臣,常随侍皇帝左右,身份远非一二百寻常军士可比,恳请徐陵理解一时难以放两人返回江南的苦衷,并托徐陵转达周朝与陈朝重修旧好的诚意。
徐陵颇具见地,原本就是坚决主张联周抗齐的,此时既见周使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也就顺坡下驴,勉为其难地答应从中斡旋,尽力促成此事。
数日之后,陈顼再次召见杜杲,又向他提出了另一项要求:“若欲合纵,共图齐氏,周朝不妨赠以樊、邓之地(今湖北襄樊及河南邓县一带),方可表明诚信。”
杜杲睨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徐陵,心中明白这必是他君臣二人事先商议好,用来试探自己的又一个计策,遂灵机一动,冲上拱手应道:“陛下明鉴,贵我两国合纵图齐,并不是我朝一方得利,如果陈朝欲开拓疆土,不妨索之于齐朝,我朝必乐观其成也。”
陈顼其实等的就是杜杲这句话,听他如此表态,微微冲徐陵点了点头。
徐陵会意,迈步上前问杜杲道:“我朝如出兵攻取淮南,周朝能承诺荆襄无事吗?”
杜杲见陈朝终于亮出了底牌,遂不失时机地向陈顼君臣发出邀请道:“外臣来时,实不曾负此使命,不敢空口许下承诺。陛下如有与我朝结盟抗齐之意,可派遣使臣携盟书随外臣返回长安,与吾主当面缔结盟约。”
陈顼闻言大喜,当日即命徐陵会同杜杲详细拟定了周陈结盟抗齐的盟约,并指派他为使节,随杜杲一道返回长安去见宇文邕,正式签订两国盟约。
宇文邕亲政之初,就下出了一着好棋,不但顺利地与陈朝恢复了邦交,更凭借使臣杜杲的出色发挥,沉着应变,最终取得了周陈结盟,共同抗齐的辉煌成果。
陈朝遣使来长安正式缔结盟约的消息传成长安,北周朝野一派欢欣鼓舞,上自王公大臣,下至百姓军士,大多私下议论,认为不到而立之年、初掌朝政的宇文邕相较执政多年的宇文护更具战略眼光和政治智慧。
恰在这时,从关东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使得笃信星象符命的关中官民更加确信,做了多年傀儡的皇帝宇文邕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地诛除权臣,南结强援,乃是上天赐予的眷顾,预示着北周必然走向昌盛,即将伐灭北齐,结束中原大地持续数十年的东西分治局面。
那么,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消息,竟会如此振奋关中士庶的人心呢?
事情还要从北齐朝中的那位新贵祖铤说起。
祖铤自从向齐后主高纬进谗言诬陷左丞相,咸阳王,国丈斛律明月谋反之后,摄于斛律氏异常显赫的地位和权势,十分担心斛律明月一旦得知实情,必将致自己于死地。于是,便悄悄打起了联合与自己同样对斛律明月心怀不满的穆提婆一道陷害斛律明月的主意。
为此,祖铤每隔三两天都会来找穆提婆,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一些斛律明月对皇帝宠信陆令萱、穆提婆母子表示不满的话。
此前,穆提婆曾托人说媒,欲求娶斛律明月的庶女,遭到断然拒绝,本就心怀怨恨,且知其母陆令萱正在窜掇高纬废掉皇后斛律氏(斛律明月的女儿),改立干姐穆黄花为后,便对祖铤的话信以为真,产生了暗算斛律明月的想法。
高纬亲掌朝政后,派了穆提婆一个十分机密的差使:向朝中握有实权的王公大臣府中安插眼线,以利于皇帝能够随时掌握这些王公大臣的一举一动,时刻防范这些人谋反。
穆提婆利用这一便利条件,遂唆使他秘密安插到斛律明月府中的眼线封士让入宫向高纬密报了斛律明月的三大反状,提请高纬及早防范、果断处置。
这三大反状分别是:首先,一年前斛律明月奉诏率军从宜阳前线返回邺都时,公然违抗高纬传命解散三军的旨意,率军进逼邺都,欲行谋逆;
其二,斛律明月府中蓄养家僮数千人,皆配备刀剑戎甲,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其三,斛律明月时常与其在幽州统军的兄弟斛律羡,以及任梁兖二州州刺史的长子斛律武都暗中有书信往来,颇有内外勾结,欲图不轨的嫌疑。
高纬听罢封士让的密报,回想起了一年前的旧事,心中不由得对斛律明月有意谋反一事信了几分,但因之前他的心腹大将韩长鸾坚称斛律明月没有反心,故而,尚没有下定诛杀斛律明月的决心。
正在这时,与穆提婆暗通声气的祖铤火上浇油,亲自出面来向高纬催问起了为何不采纳他的建言,及早处置了反迹昭彰的斛律明月。
深感左右为难的高纬只得一面向祖铤解释说是韩长鸾不赞同处置斛律明月的,一面又当着祖铤的面儿向亲信宦者何洪珍询问如今该怎么办。
何洪珍虽与祖铤、穆提婆等人不同,素来与斛律明月并没有个人恩怨,但凭借他多年来贴身服侍高纬的经验,也看出高纬此时已对斛律明月动了杀心,便顺着他的心思劝道:“如果陛下无意去做一件事,那么权且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好了。但是,倘若陛下动了做这件事的念头,又因种种顾虑迟迟不肯着手去做的话,咱家担心陛下终会受到这件事的牵累,到时再后悔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