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回到家中,顺手将书放到桌上。然后进到浴室,打开花洒,洗了个冷水澡。天实在是太热,出去一会,已经满身大汗。就算待着家里,自己又不喜欢开空调,只能洗个冷水澡来凉快凉快。
出了浴室,陈风将书拿到自己房间里,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和风扇,坐在床上,仔细端详手里的书。书的封面陈旧,上面没有书名,线封也断了几根。轻轻一翻,纸张暗黄,但还算柔韧。书散发出一种霉味,和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味。
陈风开始认真翻看书的内容,书上的字很小,如同蚂蚁一般,肉眼几乎看不清。在陈风看来,只是大大小小不同的墨点。眼睛瞅的发痛,陈风将书摊好放在桌上,躺着床上。过往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高大的宫墙,女人的哭叫,提着灯来往的侍卫,人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时大时小,变得狰狞恐怖。随风摆动的素缟,身着白衣前来祭奠的人群,一样的服饰下,有着不同的面容。有人悲戚,有人欢笑。
陈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将一切忘记。明明自己已经投胎转世,明明自己已经喝了孟婆汤,那前世的记忆,为何还要纠缠不放?
躺着床上,陈风有想起了苍山,想起了暝,还有一个人,无论自己如何回忆,脑海也毫无她的印象。但是自己记得,在地府一路上一直有一个人引路,那个人像个黑影,在记忆里浮浮沉沉,时隐时现。
饮下孟婆汤的那一刻,一股冰爽的感觉从口腔直冲天灵盖,脑子瞬间变得空明,像极了今世喝冰阔落的感觉,然后灵魂仿佛脱离身体。但是很快,灵魂又落下来。看到其他三人都向着浓雾之中走去,自己也跟着走进去。
一进入浓雾,便看不清四周,一起进来的人,也纷纷消失。只有面前伫立着六扇大门,形状各异,远近不一。当自己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有一扇大门迎面飘来,其余五扇大门缓缓被浓雾吞没,消失不见。面前的这扇门如同农家普通的木门一般,甚至有些简陋。就在自己犹豫要不要打开时,左边瞬间出现一扇华丽的大门,檀木的门板,金色的铆钉,狮首的门环,尽显豪奢。看到突兀出现的大门,自己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决心,一把推开面前的普通木门,踏了进去,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等再醒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四周全身血,听到有人大喊:
“孩子头出来了!母亲大出血!小陈去拿血包!”
自己睁不开眼睛,听得人慌乱奔走的脚步声,门轴转动咬合的吱吱声,大风刮过窗户的砰砰声,这才晓得,已经到了人间。
又是一世为人啊!
陈风翻身坐起,拿起那本书,又细细翻看了一遍,整本都是那种墨点,看也看不懂,可惜了。陈风拿着书出门,准备去姚老头那里,换回那两块钢镚。下楼梯时,又听得那户人家里正在争吵。
“叫你写作业咋还不写!天天就晓得玩!看电视!看你长大了怎么搞!”
“我就看了一会儿。”
“我出去买个菜你就看,我要一上午不回来,你不就看一上午!先把作业写了!再来吃水果,可别学成了一个书呆子。”
陈风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感觉自己真是呆了。他反身回到家中,用手机把书一页页的详细拍下来,标注好顺序。忙活到中午十二点,终于把照片拍完。他自己不认的,但是当下交流这么方便,完全可以问一问别人啊。
陈风将照片储存在手机里,挑出一张按顺序排在中间的照片,截取其中的一行文字图片,准备发到网上,问一问有没有人认得。当陈风不经意甩手的时候,一滴汗液甩到了书的封面。当陈风扭头看一眼封面的时候,愣住了。
封面上的汗液飞快的浸入书内,然后水渍消失,只留下小小的颗粒。
陈风放下手机,抚摸书的表面,没有一点湿润的感觉。他略加思考,拿起书,来到了客厅,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用筷子试探着蘸了点水滴到书上,水滴飞快的消失。
果然,书有问题。陈风的好奇心被激发,他既担心意外发生,又渴望知道这书的秘密。为了以防万一,他来到厨房,点燃了煤气灶,一旦发生意外,就烧了这本书。
陈风继续用筷子一滴一滴的蘸水点在书的封面上,水滴飞快的消失,很快,一杯水蘸完了。陈风摸了摸书皮,没有湿润的感觉,翻开书,书页仍旧没有一点变化。陈风干脆接了一杯水,缓缓的倾倒在书的封面上,水还没落下,便消失不见。陈风终于确认,这本书,需要“喝水”!
陈风不喜欢冒险,对自己没有掌握的事不要轻易去碰,这是生命的教训!既然如此,那就再见啦!
陈风将书缓缓靠近淡蓝色的火焰,准备烧毁它。就在书即将靠近火焰的时候,陈风突然听到有“人”大喊。
“啊咧!等一下!手下留情!”
陈风定定的看向手中的书,没有说话。手停在那里,既没有前伸,也没有缩回。
“好人!放了我吧!手缩回一点,这火看上去很烫啊!”
“你是什么东西?”
“啊咧!我是什么东西?你这个人类,居然如此……啊啊啊!不要啊!”
陈风的手又往前伸了稍稍。
“我是一本书!快缩手,要烧着了!小孩子不要玩火啊!”
陈风将手缩回一点,仍然将书放在火焰边缘。
“啊咧,你这个娃子真是凶残,差点吓死我了。”
“你是谁派来的?”
“呃……你说什么?谁派我来?干啥?刺杀你这个未成年吗?”
“你来总有目的吧?是什么?快说!”
“啊咧!明明是你把我偷来的好吧!我就准备找个老书摊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是你偷的我吗?!”
“呃,是……是哈。但是我那怎么是偷呢?我明明给了两块钱的。”
“……”
书也无语了。
陈风关掉煤气灶,将书放在砧板上,顺手拿起厨房的一把菜刀站在旁边。
“说吧,一本书居然会说话,要解释一下吧?老实点,不然我就切了你!”
“我……我是一本谶书,名为《卜乱》。因为对时事预言的太灵,被术士施法封了好些年,最近几十年才出来,会说话,不很正常吗?”
“谶书?谁写的?为什么封你?不应该找写书的人吗?”
“写书的人我哪知道!他写了书,没有著名,只在最后一页预言了自己的死期。”
“是什么时候?”
“书成之日。”
陈风叹了一口气,这《卜乱》的作者当真是个厉害角色。他看着书,把刀放下,又点着了煤气灶。
“啊咧!你要干什么啊?我都说了啊?”
“既然你没有主人,那还是烧了吧,你又没有嘴,这样讲话,会吓到别人的。”
“我……我……我是一本书啊!好不容易有灵了,你不能这样啊!求求你!求求你!我活了好些年头了,虽然一直被封在书阁里,但是我也经常跟其他书聊天,知道不少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啊!啊啊!不要啊!其实瀚海陈轩王喜欢男人你知不知道?那飞雷将方千平其实是大王的私生子你晓不晓得?大夫公羊贤其实是太后的男宠你知不知道?云翳公主和亲在路上跟马夫跑了你晓不晓得?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再靠近了!”
陈风止住手,将书放在砧板上。
“说!把有关大夫公羊贤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啊咧,哪个大夫?哦哦嗷,龙朝大夫公羊贤是吧?”
“快说!”
陈风面色冷厉,一掌拍在砧板上。
“好好好。龙朝大夫公羊贤是太后乌木兰的男宠,二人经常在先王黄川墓旁的润水台里偷欢,太后欲求不满,公羊贤日渐消瘦,这对狗男女还……”
“公羊贤何时跟太后勾搭上的?”
“先王黄川游猎,受了毒伤,体力渐衰,乌木兰就勾搭王宫侍卫,后来经侍卫介绍,勾搭上了公羊贤。”
“公羊贤……哼!先王死前,密传赤玉令,招二子达玛,王弟先拓罕,却没有招长子神无夜,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龙朝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所有与龙朝有关的史书明明都已经销毁了呀?”
陈风一愣,压低身子,把脸贴近书,眯起眼睛,然后又将书拿起,逼近火焰。
“先说第一个问题,先王为何不招神无夜?”
“啊,这是因为先王并不看好出身不正的长子,决定将国家托付给自己的弟弟或王后产下的二子。”
“再说第二个问题,有关龙朝的书籍,为何被销毁?”
“这,这涉及到一桩极大的秘幸,我若讲了,你若听了,我们两个,都会死。我只能说,这件事关乎……啊!”
《卜乱》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煤气阀门突然松动,淡蓝色的火焰突然变大,瞬间燎到了陈风的手掌,火焰也把整本书包裹其中。
陈风握着书瞬间后退,另一只手一抬关掉煤气总阀门,火焰缓缓消失。《卜乱》虽然被火焰包裹,并没有损伤,陈风的手背被火烧到,皮肤变成黑色。
“啊咧,真是险啊!说了不能说不能说,你非要听,你手受伤了,快敷点烧伤药。”
“不碍事。第三个问题,神无夜登基时,是谁指使刺客杀了他?这件事,又有多少大臣参与?”
“全部,全部的大臣都不愿意神无夜继承先拓罕的王位,他们联合王后乌木兰密谋,对外传出先拓罕死亡的消息,让神无夜继位。在登基大典上先让神无夜露面,骗垂危的先拓罕交出了赤木令,然后杀死神无夜,继由四王子雷游海继位。后来二王子达玛杀死雷游海,宣扬四王子谋乱,自己为大王子平冤昭雪,并且借机斩杀了无数相关的大臣。”
“二王子会为大王子报仇?这只是他的计谋吧?”
“是,达玛此人书评甚坏。此番表演不过为了夺权,其中计谋皆是公羊贤所献,自此之后,公羊贤平步青云,位列国相。达玛也赏赐公羊贤一个美人,公羊贤对她疼爱有加。”
“美人?不会是……”
“啊咧!正是!正是!达玛把自己的老母乌木兰改头换面赏给了公羊贤!哈哈哈哈哈哈!当时听其他书说的时候,我差点笑的从书架上掉下来!”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饶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陈风,也憋不住,大笑起来。
笑够了,陈风打开水龙头,旋到温水,开始冲洗烧伤的手背。
“你为什么会喝水?”
“人要吃饭,我喝点水怎么了。”
“你说你被封印,几十年前才出来,讲讲吧。你为什么来到L市,这里几十年前还是个小船坞。”
“我不是被封在书阁里嘛,书阁先是术士看着,后来龙朝颠覆,我们就被那些术士给带到各地,跟着术士躲躲藏藏。后来又出现几个朝代,对古书很是重视,我们又被一群方士给收集看管起来。结果方士犯了事,被皇帝杀了,书也被烧了不少,幸好提前转移了一部分,才没有被全部烧毁,我也在其中,但是书的封印仍在。最后我流落到了一个道士手中,和他收集的其他书放在一起。一直到道士羽化前,他解开了我的封印,聊了会天,然后把所有的书倒进火坑,自己羽化了。结果道士刚刚羽化,一群士兵就冲了进来,灭了火,把几本品相还算好的书交给了将军,将军又从中挑了一本品相最好的书献给了皇帝,那就是我。皇帝也不容易,在御书房内总是跟我讲些悄悄话,最后死的时候把我也带进了墓穴。这就是我被封印的故事。”
听到《卜乱》讲到那个皇帝,陈风也想起自己,原来,所有的人都是孤独的啊。
“然后呢?你几十年前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几十年前,一伙盗墓的撅了皇帝的坟,结果领头的老人什么都没让拿,只敢撬了几块地砖就跑了。过了个把月,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带着另外的几个年轻人又回到墓里,把东西洗劫一空,带回了屋。结果只卖出去了一件铜器,就被这里的衙门发现,铺头带着衙役来抄家。几个人中瘦瘦的那个小伙抱起几个瓷瓶,一把将我塞在兜里,从二楼的窗子翻了下去,逃了。后来我就被他卖给了一个叫刘川的人,再然后,刘川不见了。我被几个闯空门的小贼卖到了废品站,又被那书摊的老头买回来。”
“刘川?刘小胖?”
“啊咧!你认识他?我当初见他时他也不胖,生意也不好。但他待我也不错,经常买些酒孝敬我。后来经过我略略指点一二,他的生意才变好的,身段也宽了。”
“那,刘小胖进监狱你怎么不提醒他?”
“啊咧!我又不是神仙!就算是那个神仙道士也没有料到书没烧完兵就闯进来了不是?我只是一本书,记载内容也就是短短几十年,哪知道现在的事。”
“那你怎么帮他卖书?”
“废话!当然是我自己读的了!”
陈风无语。
“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回到书摊养老?”
“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谁也跑不了,你要保护我!”
陈风已经不准备烧了这本书,而是将它送回姚老头的书摊。但是听它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自己逼问它,它才差点被烧掉,算了算了,带着吧,万一以后开书店呢。
这天,妖书《卜乱》的N个主人,就是陈风了。
(如果你也有这么一本书,你会问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