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风饮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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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析时局,彩楼门头终得志

却说赵志谦一早瞟见慈恩在向他招手,急忙别了郑森回了彩楼。却发现门口多了两队衣甲鲜明的队伍,心中有些触动,但只低头上了房间之中。

赵慈恩见赵志谦赶来,立马起身抓住赵志谦之手,附耳语其只需听、莫需多活。志谦连连应喏,二人并排入了间中,蹲坐下来。

赵志谦见正位已不再是慈恩而是一位对襟,青灰鹭鸶补子的胖头商人模样的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二人,赵慈恩戳了戳赵志谦脊梁,赵志谦急忙上前行礼。

赵慈恩笑着伸袖介绍道:“犬子志谦,随我打理粮行数年,颇晓文事。”胖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公子挺拔英岸,慈恩兄好福啊!”赵慈恩随即笑应:“大人过奖!”又向赵志谦介绍道:“这位是武昌府同知大人,杨伯安杨相公,还不施礼!”赵志谦越发迷糊,痴痴地行了套礼,见杨同知笑着挥了挥手才转身坐下。

一番客套后赵慈恩迎了上前去,笑道:“杨大人,您看这两年江北闹匪祸,江南的粮也少不经食,这米价,咱还得商量商量。”方才笑眯眯的杨伯安这会子一下脸变了,只摇头道:“不可不可,赵庄家,杨阁前线催得紧,我们府台大人也是心急如焚,皇上近日龙体有恙,已息朝三日,武昌是设了钱米供给。这二十万两银子是明府大人

辛苦扣出来的,还有十五万要发饷,就留了五万当本钱买粮你要是再讲价,我只能去找孟掌柜商议押银换粮了!这南都不知有多少米商在等着我呢!“杨伯安边道边喝茶,吐到最后一字时,直愣愣看着赵氏父子二人,不停地翻茶碗盖。

赵慈恩闻言,又见他的样子有些犹豫,退了几步,原地打转口中直念:“这..……”

赵志谦总算明白,这人乃是来采办米粮的,还是杨阁部的兵马。忽想起之前听人讲过的和自己思索的一些事:杨嗣昌提的“四正六隅”之策空耗了百万巨饷,贼却越剿越多,崇祯就是被这小人所蒙,卢象升,一代帅才,也是被这小人所害。孙督师被抓也是拜这奸人所赐。如此大奸似忠之人,庸碌之徒竟挂五省督印,抚剿四方,崇祯真是糊涂!

他越想越气,可转念间,又蒙生了一个新想法:当初一味欲投笔从戎,可惜无才无能,只能当个鸟合之徒,提刀野搏,定死于非常。如今这人可与武昌府台有系。若我对了他脾胃,他亦未尝不可给我张告身换个百户、千总当当。

他当即觉得十分有理,立马光奋了起来,眼前一亮上前道:“大人可否借步一叙,在下有一计可保大人与我家双赢。”故意用眼神示意杨伯安,仿佛有非常之举。赵慈恩见儿子拿了主意.颇感意外,未加阻止,杨伯安会了一意,若有所思快步上前。二人以背朝慈恩,议论起来……

好一会儿,杨伯安听得喜笑额开,拍手称赞连连叫好。慈恩只觉奇怪,这个贪腐无厌的娘希皮,若没什么的大价钱收入,怎会如此激动?心中十分困惑。

待赵志谦语罢,杨伯安颇为满意地笑着,遂披上狐裘作了一揖,往楼下去了。而慈恩也未想明白二人如何可双合。于是拉着赵志谦道:.“你小子莫不是许了他什么重利,让咱家做亏本买卖吧!”

赵志谦见老头子一脸急切,只好回道:“怎么会,不过是让他开些过关文凭,少给些卡税我们不加价,多出来的银子给他,只需给我谋个职便可。“

老头子听后,大惊失色道:“你个臭小子,你可知这南京往武昌水道设有多少舶税司?税入又有多高?你怎能轻易答应他?一石米多收一厘,咱们就得多赚他几万两!“老头子气得直踩脚,赵志谦却不以为然。坐了下来,吃了口茶道:“父亲莫担心,江南承平日久,你老久在江湖,自是晓得青云路咱难登。儿子如今发愤苦读,但大明如今积弊甚重,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若。儿子两年后中不了,又再等个三年,闯贼打过江北,咱们这些大家大岂不遭了秧?父亲常教孩儿,父母为子则为之计远,如今怎不通?若不早就军旅,抚剿一方,何以护家族祀火经久不息?”

随即他又跪了下来拜道:“孩儿欲投杨阁兵下,做一百户练兵保家,为我赵家一门尽粹啊!愿父亲成全!”

赵慈恩又听儿子又要入伍,原来一年前他提的事情不是随口说说,这些天一直放不下藏在心里,等在今儿全释放了。气得脸色黑青,但他毕竟是个商人心中又加以思索:朝廷如今的确是内忧外患,我这白手起家的富贾,若手上无权,只怕闯贼不会饶我,这小子虽忤我意,但实为我赵家而虑,况我近前还有仲谦、叔谦、宛香,他若有一闪失,也有照应。

他看着眼前央求的儿子,又有些发怵,如今兵荒马乱,保不齐明日上了战场便缺胳膊少腿,牺牲了自己的长子,未免过于自私。堂堂一家之主,竟不能护家中周全!

他心中一片乱麻,坐在椅子上沉默起来……赵志谦见父亲犹豫了知道他已经动摇了。赶紧将怀中的一本厚书拿了出来道:“父亲且看!儿自去年2月开始便停了去那勾栏瓦舍的生活,专心研究学问。儿以为大丈夫处事不一定非要当那朝堂之上的清流。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事数不胜数,可父亲何曾见过南都来那么多的灾民?”他翻开了书,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一片,赵慈恩僵硬地转了转头,瞟了一眼,不说话。“父亲且看,这是孩儿这几个月统计的嘉兴每日来往的流动人口。以前都是些行脚商人,如今5个月,每月都有近万人流窜在州府外,李掌柜们组织的善粥棚根本不够用,到处都是灰不溜秋、衣衫褴褛的灾民。父亲常将孩儿当那小孩看,但父亲要晓得如今儿已经是弱冠之年了,儿统计这些就是想让父亲知道,这时代真的开始变了。儿近来遍阅经史,王朝倾覆前,哪个不是如今这般民不聊生、污秽成风,大明朝到了如今已经是积弊难返,前几日儿在半塘见到过几个复社的清流雅士,都是些富家公子,自然言语不凡。然而连基本的地图都不会看,见儿将大明坤與图做了许多标记,便以为儿乃高人。父亲也晓得,凡是懂得带兵打仗的,哪个不晓得点地形?而这还是复社的几位公子所做,实在是只会空谈误国。如若来日李闯到了江南,孩儿无一兵一卒,俗话说得好,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那到时候我赵家辛苦攒下来的银子都归了贼人了,那还活着有何意义?不如如今上进些,学那戚大将军、岳大将军,纵横天下,为民清命……”“别说了,别说了”赵慈恩看着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但是又是那样熟悉,这还是他那个成天留恋于勾栏瓦肆的儿子吗?他是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样的?自己忙于生意,家中一切都交给了妻子,未曾想,儿子已经有如今这般想法了。“为夫让你读书识字,不光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赵家,还有那饿死在逃难路上的先辈。当初我从临清一路逃难至此,世间苦难,哪一种没尝试过,正是悲凉才让你好好走仕途,那条路好走许多。但如今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但凡对局势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江山易主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在不在朱家手里头还不好说,毕竟南都还有个朝廷。我儿如今也有了想法,你且跟父亲说说,这天下局势如何?”赵慈恩眯着眼睛,看着赵志谦。

赵志谦心中大喜,立即回道:“儿以为,但凡是改朝换代,都是从里面烂起,里面根儿没了,外面皮儿才坏掉。但如今朝廷上下对建奴以为是小创,而又轻视李闯等人。哎……”他脑中飞速旋转着自己这些天的诸多想法,他以为,很多事情他改变不了,李自成可能还是会打下北京,清朝还是会建立,他只是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毕竟在这乱世,保命太重要了。人的一生可能会有许多的选择和挣扎,但最怕的是没有目标地活,他不止一次想起半年前那个再一次出现的和尚给他说的话,回想起近代中国的苦难深重,他的心中是悲痛的,他有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怪种,他表面上与世俗迎合,但却太清楚自己不过是表面的妥协,纵然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明代人,他仍然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已经沁入他的骨子里,他想改变。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道:“父亲,人生路长,但选择太少,您不是腐儒,孩儿也不必和您谈什么四书五经,孩儿如今就不想这样单调、无趣地过完这一生。什么样的美食孩儿如今没尝过,什么样的名怜瘦马孩儿没抱过,什么样的稀世珍宝孩儿没见过?唯独这建功立业,孩儿还没成过,而且连步都没起。孩儿希望您能成全孩儿……”他说着便要跪下拜倒,赵慈恩托住他,语重心长道:“我儿有远志,为夫甚是开心。大丈夫志在四方,又安能久事笔墨间?父亲十七便在江湖闯荡,血雨腥风没有把为父击倒,不为他,只为是七尺男儿,为夫老了,希望你们能出将入相也是天下父母心罢了。但我儿如若能有所取,父亲也不强求忤逆你的志向,你想从戎,便去吧。”

他笑了笑,看着赵志谦,赵志谦一脸惊喜回道:“父亲是说的真的?……”

“怎会骗你,只是,你打下锦衣玉食,没有闯荡过,哪里晓得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为父放心不下啊!”

“父亲莫要担惊受怕,谁人生来就是什么都会的。您打拼到现在,也没人指导啊,不还是一样吗?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家财万贯,儿亦要像父亲一样,做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才好。”赵志谦说得有些激动,把住赵慈恩道。

“好好好,但儿需听为父一言。所谓食君禄、为君死,都是太平盛世的事,如今法令颠覆,政令无常。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督,想要当那擎天一柱的清流只怕只能落个卢督师、袁督师样的结局,死不得其所。武官若无了人马,也只是束手就擒的,为父要你记住,无论何时千万不能把人拉下了,只要我儿手里有支自己的人马,就是皇上也拿你毫无办法,左平贼、贺人龙这些个腿长的都是能灵活带兵的,才能这一路来步步高升,衣食无忧啊……”他捋了捋胡须,慢慢收住了笑容。

“父亲的意思是……让孩儿拥兵自重,养寇自重?”赵志谦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慈恩,而赵慈恩同样惊讶地看着他,问道:“谦儿,你是何时知道这养寇自重的?莫不是有人和你讲过?”赵志谦回道:“无它,儿近来也算读了些书,这养寇自重的法子却是这乱世里能保命的最好办法……”他看了看赵慈恩,慈恩微笑着,但随即又摇摇头:“可……可孩儿不愿拿百姓的命来换几个臭钱、几顶乌纱……”

“糊涂!这世道,谁谈礼义廉耻谁就是大傻子。现在那些自许清流的老爷们,有几个家里不是万贯家财?若是真的公忠体国,圣上又岂会缺钱?李贼、张贼还有机会做大?这些肮脏事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讲的,所以面上才讲什么为国尽忠。”赵慈恩以一种缓慢却沉重的语气回道。

“可是……父亲”赵志谦瞟了一眼赵慈恩,见他有些不开心了,急忙停了下来,不再讲,只是点头。“但是我儿来日若想封候拜将,还是得打他个几十场胜仗才行啊!死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光明、慷慨地死,后人从族谱上才可以看的清楚,学得明白。”赵慈恩仿佛也发现赵志谦不乐意,又说了些勉励的话,他心里明白:年轻人嘛,不受点挫折,是不知道这世道的。“无论太平盛世还是乱世,这时局对我们这些人来讲又有多少影响啊。朝廷强大的时候,压榨我们,朝廷没钱了,也压榨我们。哪个当官的不收钱,不捞银子啊?”赵慈恩突然感慨道。

赵志谦见他有些神伤,又勾起了一些想法,遂又问:“孩儿有一点一直想不明白,咱们从南都到武昌,一路上几十个税卡,缴的税不计其数,怎么朝廷还是日日缺钱?钱都去哪儿啦???”他紧皱眉头,看着身边的父亲。

“嗨,这有何难?你真以为那些税卡是朝廷的?就荆口那一带,就有5、6个卡子是左良玉和蒲地那几个官儿设的,你能不缴吗?前几年闹太凶,朝廷整顿,派南都的史相公清理漕运,才多久啊?现在又增了几个了。为夫每年跑的最多的不是粮米,是漕运总督的府第,上面不疏通,下面能干好事儿?自古以来就是上头点头,下面才敢做,前几年我那几个同商不就吃了亏没给马大人送钱,往淮安的粮食被抢了个精光。能说啥?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呗,儿啊!哎……不说也罢,你日后便明白了。”赵慈恩点点头,看着赵志谦。

“成天都是这幅久经人事的样子,真是老了,老糊涂了。这世上就算是如此,我还是得好好过吧,成天都是这样子,这样黑那样黑。”赵志谦听了有些不屑地道。赵慈恩盯了他一眼,不再说了,下了楼,赵志谦看着他走开,过了一会儿才结了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