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自成的老营精锐近一万八千人裹挟着数万饥民,悄悄得穿过了豫西山地后,浩浩荡荡开入了豫北。
在二十日巳时开进了焦庄。由于之前没等到李自成,李赤心和高一功商量之后就不打算准备麻烦老百姓夹道欢迎,只是领了几百个卒子和部下出城迎接。
“大哥来了!”陈功甫指着远方沟中隐隐约约冒出的人影道。
“哦,真到了吗?”李赤心赶紧拿起千里镜,果然看见身着蓝色标布衣、一头白毡帽,长须的李自成骑在一匹枣色花马上。身旁的大胡子刘忠敏正拿着牛皮囊喝着水。后面是顾君恩、牛金星、宋献策几个谋士正笑看着自己这边。
“真来了!”李赤心高兴得对众人道,“快快快,把咱得歌儿拉起来!”
岳青、王罡领了命肃了肃嗓子,先领唱了起来。
“长征去兮,杨柳青。着我衣甲与子同袍,奋力格杀世无双。壮士何必惜生死,逐驱恶鬼莫松弛!泰山壮兮沧海阔,横流渡波齐阊宇!莫笑武人不视字,豪杰亦要沾衣裳.长征去……”
“他妈的,谁让你们唱这首!唱闯王旗!”李赤心听着有些悲壮的战歌赶紧打住,换了一首。
王罡、岳青两人立刻换了一嗓子唱道:“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部队像太阳!……”由于昨夜李赤心惩办了剩下的士绅们,查抄了家产,给将士们开了荤,天庭饱满的李营卒子们也喜笑颜开、颇有气势得跟着唱了起来。
却说一路风尘,马不停蹄的闯军已在廖无人烟的大地上艰难行走的近八日,一路上一边要躲避官军的搜查,一边还要应付饥民拦路,看着越来越近的鼓楼和箭塔上挂满了白蓝相杂的闯,李大旗。疲惫的闯军士卒们终于面露喜色,高呼“万岁”起来。
李自成的亲骑跟着他走在最前,白马银甲的中军铁骑格外显眼,骑手们个个面色凝重,注视着李自成的坐骑。
“前面的人在唱曲儿呢!”灰布帽、青衫的牛金星朝李自成道。
“对着嘞。”黑汉子刘忠敏笑着说。
一旁的顾君恩、宋献策也跟着迎合。
“看来,李赤心这小子干的不错呀!”李自成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解开蓝披风道:“老子就知道这小子不赖,没看错人!”
“是啊,大王点将是选对了人!”牛金星拱手恭维道。
刘忠敏本来想张嘴说话却被牛金星这么一打断,于是白了他一眼,朝一边的顾君恩示意。顾君恩赶紧扯了扯他的袍子小声说:
“大王近日心情不好,今天好不容易开心,将军还是莫要如此……”
刘忠敏甩开色袖袍不屑道:
“他妈的老子就见不得这些溜须拍马的混蛋!”
前面的李自成回头看了看他,又盯了一眼牛金星,不说话。用马鞭打了马臀一鞭,向前飞奔而去。
“快,快快!唱大声点!”孙秀才挥舞着双手朝后面排成两列的闯卒道。
“闯王的部队像太阳……”战士们于是提高了嗓门。
“哦呦,闯王的部队这么光鲜亮丽呢!”陈功甫、岳青、王罡都惊讶的看着远方越来越近的黑压压的人马。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闯王来咱们这儿之前。攻破了那万安王的封底呢,我听说,收缴的装备,钱粮那可是成山的呀,可比咱们是多多了。咱们缴获的这些破铜烂铁跟那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呀!”李赤心看着这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打趣道。
“看来,闯王比咱可更会做生意呢!”孙秀才笑起来。
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刘忠敏便先勒马冲到李赤心这里,一下马便二话不说是使出了一个醉鬼倒立,直勾勾地朝李赤心心窝子打来。李赤心使出一招从陈功甫那新学的挪移手,缠住他的拳头,虎口用力,又用另一只手往刘忠敏肩上挥去。忽然,刘忠敏打出一记灵蛇出洞,拔开其手后退几步,笑起来道:
“哎哟,赤心老弟,你这功夫还有进展啊。”刘忠敏笑得满脸皱纹道。
李赤心看着刘忠敏这个毛病多的、仇富心理极强的老大哥,竟也有些消瘦了,脸色黄黑,还好神情是很好。
“大哥,小弟这段时间可没有白打这几场仗哦!李赤心别扭得抱了抱拳道。
“瞧你这小子这样儿,你小子是不知道,那明朝老儿的王宫可大着呢,你老哥我是享受了一回,等过两天打进了洛阳城,咱哥儿俩好好叙叙旧!走!先跟我一块儿去闯王哇!”刘宗敏拉着李赤心扭头回走哦。
“对了!记得要下跪哈,你小子每次都不主动,非得大家伙儿提醒才这么做,闯王可是条汉子,值得咱们一跪!”刘宗敏边走边扭头看了他一眼道。
李赤心挠挠后脑勺点了点头。两人行了几十步,就到了闯军白黑相杂的大旗下,李自成及其将士们正笑着看着他二人。
看到李赤心,李自成急忙下马迎了过来,顾恩君、牛金星、李过、郝摇旗也下马上来。
“哎呀,赤心老弟,你是真立了大功了,老子没看错人呀!”李自成握住李赤心手紧盯着他道。
李赤心看着眼前这个高鼻子薄唇、黑胡黄脸的浓眉大眼汉子,突然腿一软单跪下来,道:
“李赤心不辱使命,已经拿下了焦庄、张园,李先生昨日送来信息,现在已在伊水扎下大营,征召了民勇朝洛阳附近布置疑兵,那怂包福王已经连发了几封塘报了!”
“好好!赤心兄弟你先起来,你和李先生的大功劳,我可不会忘,今晚我等大军休整了,明日咱就杀到福京去享享富贵!”
李自成笑眯眯得扶起他。“闯王……”李赤心还没说出口,跟上来的孙秀才便打断他,朝众人道,“城中已备好了酒菜,就等闯王来了!”
“好好!补之(李过字补之)你们将老营人马半数带进城,新兵三分之一进城,其他的全部就地扎营,告诉兄弟们,不要喧哗,不要吵闹,更不能扰民,住外边儿的,也别抱怨,今晚都有白面馍馍吃!”李自成吩咐道。
“是!”李过便领了命奔往后阵去。
李赤心走上前,李自成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走!咱们进城好好休息休息!”
李赤心点了点头,众谋士也一同往城中去。3000多人马陆陆续续、整齐踏过城门,进入城中,迈着咚咚声的步子,节制于金鼓,旌旗蔽空一片。
在衙门前领粮的老百姓听到大军过路的声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整齐的兵,有的停下来走过去张望,有直接却也扔了锅逃走了。但大部分人仍是一如常地按照李赤心订的交票领着粮,不时看看远处那支熟悉又陌生的部队。
“哦,赤心,这些老百姓怎不怕咱啊!“李自成走在打扫干净的街道上,用一只手拍着其背道。李赤心回言:
“末将入城时,这些百姓也是惊得很,但我遵守闯王之命,不杀不抢,还关押了一大批大绅,有罪的当众砍了头,逼那些财主拿银钱。这些百姓平日之气出了个尽,自然对我军感恩戴德,认为我军是仁义之师,不惧我军了。
“哈,原来如此,那些士绅你都杀了?”李自成眉头一挑问。
李赤心顿了一下道:“还没杀完……”
李自成“哦”了一声,看着前方。
“大王,基本都杀了,李将军昨日让学生亲自监斩的。李将军见到您太开心了,忘了这事儿了。”一边跟着的孙秀才急忙道
“这位相公是?“李自成朝李赤心问。
“哦,这是属下之前攻打花魁的时候救下的秀才相公,孙泽。”
李赤心侧头看了孙秀才一眼回道。
“那好,杀了就好。那什么,捷轩(刘忠敏字捷轩)!“李自成回头呼道。
“在这儿呢!闯王!”刘忠敏走上前来答道。
“叫兄弟们老规矩啊,看住了新兵别伤了老百姓。”李自成再三嘱咐道。
“晓得,晓得!您都说了几回了!”刘忠敏笑了笑,摸了摸胡子。
“那好!走,咱们吃酒去!”李自成拉着李赤心。
“大王请跟我来……”在孙秀才引着下,大步迈向醉仙楼去。
二十一日清晨,刺人的天阳没出来多久就又躲入了云中,只有些许光洒向漆黑的人间。豫北已经近四年未曾下过雪,今年也不例外,本已到了要将新桃换旧符的日子,一马平川的中原地区却丝毫不见喜气,只有白骨野狗在欢庆新年。
今天是领粮的最后一日,焦庄的老百姓各自领了粮后便早早接了路引出城埋粮,谁也不敢把这关命的东西放在家里,义军已经明确说了要走,义军走后,明延官员是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就只能出此下策,避免被当兵的拿了。
闯军人马大众在城外露营,昨夜,城中之人同城外一样享用了白面馍馍后便尽情睡了一个香觉。
宴后李自成又将李赤心引来他临时被安排休息的陈家大宅中,二人一直交谈到鸡鸣。
李自成与李心整夜未眠,从昨日晚亥时,一直谈到二十一日寅时。李自成先是问道李赤心为何不杀光富绅。李志心原以为孙秀才已经为自已避开此话,未曾想李自成俱洞其中,已猜到他没杀完士绅。李赤心也没想太多,如实得回道:
“大王可听过刘邦、朱元璋故事?”
李自成道:“当然晓得老子以前干那营生少不得看戏班子呢!”
“李赤心便活跃起来道:“天下的财物是取之不尽的,但人才难得。李岩李相公曾与末将谈论许久,言及此二者之别,末将也是恍然大悟!“.
李自成点点头道:“嗯你继续。”
“李先生告诉末将,贵胄豪门中虽多庸碌之人但也不乏智略远大之徒。李先生自己就是举人出身,牛先生亦是。唐王李世民讲,水能载舟,亦可覆舟,大王取天下非得靠民心,固天下也得靠民心。大王若一味屠戮士绅,非但收不了人心,反而会令其人与我军死抗到底!”
李自成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
“赤心,我等贫苦人家出生的汉子,最是晓得这苦哈哈人最需啥,天下最多的还是这些苦人呐!那些富人只是少数不会影响什么吧!”
李赤心点头道:
“大王所言确是。属下一时间难以告诉,李先生也未与我讲,您还是待李先生回来问问他吧!”李赤心抱了抱拳。
李自成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
“哎!我若早日得你,和李先生之人物,天下何愁不取!用尔之言,如今豫地百姓是个一个劲儿朝我这里涌啊!以前我老子打一仗都怕输,如今输他个十几场都没问题!”
李赤心又拜道:“哪里哪里,大王和官军斗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英名满天下,百姓才愿意来。且大王英明神武,又怎会输?”
“哎!你别拍我马屁了!想起三年前若不是鞑子入关,孙剃头被调走!卢阎王成了满鞑子的刀下鬼,老子们也到不了今天。幸亏崇祯这小子,太年轻,自毁长城!还是不适会当皇帝。”李自成背手感叹道。
“大王之心必可成大事也!不过窃以为大王欲取天下则先取关中,联结中原才能纵横天下!要么就先下江南,以图南后北,效仿朱元璋!”
李赤心拱手道。
“哦?!你小子也这么想?顾先生多次和我谈及此事,只不过咱们现在还是势单力薄啊!不过你能想到这里也不错了!”李自成惊讶道.
“大王过奖了,这也是我与李先生谈及的,李先生和顾先生真乃天赐大王的张良、刘基也!”
“是啊,得他二人相助,我想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化被动为主动,不用东躲西藏了!关于以后的打算李林泉还和你谈了什么?”李自成倒了两盅茶,递给他一杯道。
李赤心诚惶诚恐赶紧道谢,李自成只是笑着道:“诶,兄弟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你讲吧!”
李赤心这才放下杯子道:
“大王可晓天下五险?“李赤心卖了个关子道。
没想到李自成脱口而言:
“蜀山,蓟关,山海,江防,鲁四坚!”
李赤心看了他一眼,提了一口气,道:“大王博智啊!”
“这也是我在老营听牛先生讲的!他也是有些才华的人啊!”李自成道
“那我就不卖关子了。关中自古就是四塞之国,易守难攻,得之刚大业已成三分。中原枯竭,生灵调蔽,又是四战之地,不可经营也。”
“嗯!”
“蜀中道艰,不易轻夺。江防虽固,若取了襄阳,顺江而上,天险亦,不可守也!”
“哦!你是说图襄阳,下江陵,克武昌,直入南京?”
“是的大王。”
“不可不可,我军将士多北人,不习水战,况且当年陈友谅占据鄂湘桂云几省,甲胄上千,水师兵盛亦不敌朱重八的水师,曹孟德冒进江南也是惨败,此议还是以后再讲”
“江南物质丰有,万青之地也!天资之以助大王,大王何不图?”李赤心心中偏向于让李自成先打江淮,他想让李自成称帝后不贸然北上而取江南稳固后方.才能与关外请兵作战。
“不可不可,江南民心不附我,当年取凤阳时,村村结营自保,江北尚如此,江南之地,书生义气颇重,更难也!“李自成忙挥手道随即转了个话题问及缴获钱粮军械之事,李赤心有不甘,想要说,李自成又面露不满,只得顺着自成意道:
“大王,末将几日前与官军在庄外外的山沟中决战,秦兵止有五百老卒,其余全部都是新兵。我四千大兵埋伏,结果那首将顾大有负隅顽抗。本是伏击,硬给打成了接触战,还差点被他们突围出去。若不是我先在庄外布置了两支伏兵,断了他们后路得他们的火车,开了几炮,吓得他们投降,恐怕,末将今日就不能在这里迎接大王了。”
李赤心摇摇头,又想起了死去的弟兄,叹了口气。
“怎么,这秦兵厉害我是晓得的,我老子也是陕地出来的,自是晓得人俗。可这火车怎得就能叫他们服气,投了降?”李自成问道。
“大王可不晓这一火车,听说这火车是孙传庭被关之前造的。一门火车上配有两门小型的弗朗机,两个鸟铳手。这弗朗机射速极快,子母铳子轮换着打,可有收拾了我军啊。”
李自成当然晓得那子母铳,南原大战,他没少吃这玩意儿的亏。旋即又问:“这东西咱可还有?”
李赤心见他来了兴致,便笑着道:“有,还有开花弹子二十,碎弹数百,铁球二十枚。还降了几个跟队修铳的师傅都是造弹子的,也能造炮,不过都是小型的。”
李自成听完,松了口气,喝了一口水道:“那最好不过。”拍了拍李赤心道,“诶,我以前听说你小子讲你想弄个什么花炮营,今天,老子就让你组建这个,以后你就是果毅将军,我便把你调到后营跟随你李过大哥,专精铳炮,你可愿意?”
李赤心闻言,心中狂喜,睁圆了眼,能组建专用枪炮的营队,这对他来讲可再好不过。随即起身,单跪下,抱拳道:“多谢大王!赤心定当肝脑涂地!”
“好好好!但是刀乓,枪乓你还得练,毕竟我军擅长长途奔袭,野战制敌,这火铳兵也没有人可以教你,你自己多摸索!”
李赤心听了这话,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也忘了行礼,竟然手舞足蹈了起来。李自成看着他眯着眼笑个不停。
转眼间便到了天亮。李自成睡了两个时辰就敲锣召唤人集合。向众将出示了关大山送来的加急求援书。官军抵达张园前,一直派人在搜寻李自成的兵马,但之前李自成打的是这边土寇的名号,且让刘忠敏、张(李)双喜领着人马四处转悠,官军也判断不了他的主力在哪里。便按原计划围攻张园再灭李自成。显然,官军错判了李自成的行军目标,没有想到他们会舍弃关大山而直接和李赤心会师。
李自成简单得分配了任务,吩咐擅长奇袭的刘忠敏打着官军的旗号加快步伐绕到官军侧面,等到李自成的塘骑送来信息,就大燥其势,做出要切断官军后路的模样。
他让李过和高一功各领本部三千锐士,充当先锋,先杀向张园,但要与官军保持一定距离,不可轻战。
他自己同牛金星等谋士,以田见秀为中军权将军,刘芳亮为制将军,统领本部一万人从西南侧直接进攻敌军左翼。
而李赤心被他调去统领本部人马从李岩攻破的双头寨朝李岩汇合,直取洛阳附近的偃师。李赤心得到任务这才从昨夜得练火器兵的喜跃中清醒过来,忘记了自己兄弟还在张园流血,他领了任务,吩咐孙秀才安排好何不回等人后,于卯时三刻,朝高一功要了四匹马,将火车上的弗朗机炮拆除后用马拉上够,带着刚刚整编完毕的人马,朝西边的双头去了。
刘忠敏也于二刻早一步出发,李自成本部于辰时带着休整了一夜的士兵快速朝张园去,只留下了宋献策和由李延统领的一营兵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