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不可阻挡,时代浩浩荡荡。就在李赤心谏言李自成出鱼腹、下郧阳,提前收拢残兵,约束部队,连破诸州时,甚至提前攻破洛阳城时,一些事情也正在慢慢被影响。
却说身在京师的崇祯皇帝从崇祯十三年十月得到李自成不但没有被困死山中,还在豫地仅仅用了三个月拉起了十几万队伍得锐卒数万的消息,就心急如焚。驿报日日都是李自成又破了哪个城,屠了多少百姓。但崇祯皇帝最担心的还不是这群中原反民,而是远在辽东的困守松山的祖大寿。
崇祯于崇祯十一年令孙传庭洪承畴入卫京师,十二年初洪承畴升任蓟辽总督,担任训练京师周围卫戍部队的重任。
崇祯十一年末,东虏突破墙子岭,又一次进入长城,之前朝廷有意与东虏议和,崇祯派遣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杨嗣昌秘密与皇台吉接触,但由于刘宗周等大臣反对,不了了之。东虏进入密云,杀蓟辽总督吴阿衡,杨嗣昌企图以战促和,一开始时任兵部尚书的卢象升并不赞同单方面议和,但后来杨嗣昌写信与他,陈诉以战促和的观点,卢象升不是腐儒,便默许了他。但是卢象升担任剿匪总督多年,曾经打得第一任闯王高迎降溃不成军,溃散进入陕西,在黑水峪被孙传庭生擒。因此他认为明军不是不能战,战斗力低迷是长期以来不知兵戈且文官统兵不能有力训练军队导致。对此,他对清军的战力也不是特别看重。杨嗣昌和崇祯帝在京师为他送别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浪战,东虏奸诈,不是农民军可以比的。可惜卢象升热血方刚以于谦为效法对象,想建立岳武穆一般的建树,所以一直主张与东虏野战。加之崇祯十二年春东虏入寇的军队有两支,一支从运河几乎就是北直隶南下,一支从太行山往下,这就导致朝廷疲于应对,挖肉补疮。
这次入关,东虏大致5万,而明军不过8万。卢象升权衡利弊后决定同执掌关宁军的高起潜分兵防备,敌兵分则二人分,敌兵合则二人合。卢象升本意虽好,既能兼顾防线,又不至于被敌人逐个击溃。可作为情报工作的担责人,时任兵部右侍郎的宣大总督陈新甲情报出现重大错误,导致卢象升不得不又一次分兵派遣精锐大同总兵王朴的一万军队回防,卢象升手中三万的军队只剩两万,但若是不野战,尚可一战。然而东虏从一开始入关就没有想过和明军硬碰硬,他们的目标是围点打援,这个锥子就是山东运河沿岸花繁柳绿的济南城。
然而作为内阁大臣的杨嗣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东虏的真实目的,他只能将前线的任务委托给懂军事的卢象升。卢象升贵为天下督师,当时明朝忙着围剿农民军,一部分兵力在洪承畴和孙传庭手里,所以他能动用的队伍也不多,加之太监高起潜的关宁军不服调遣,才导致卢象升不得不分兵而战,依势而动,这种妥协的方法得到了高起潜的认同。
黄台吉打小跟随老虏从奴儿干都司打到辽西走廊,军事能力自然是比崇祯、杨嗣昌等人强。他知道不消灭明军的重步兵团不行,于是派遣哨骑,四处侦探,又兵分八路,杀穿了整个太行山,只打小县城。明军哨骑不如东虏,情报也跟不上,何况黄台吉早有预谋,事先令哨骑务必打扰侦查痕迹,这也就导致了陈新甲的情报工作不到位,导致卢象升不得不分兵而战。
东虏一路吸引,将卢象升引到了巨鹿附近,卢象升情报不明,不知道这是东虏主力的四万人,于是准备用手里的一万五千人与东虏野战。此时高起潜的部队也在巨鹿附近50里的鸡泽,准备随时支援卢象升。但黄台吉精心筹划的围歼阴谋让卢象升的计划扑了个空,卢象升的哨骑被困在包围圈里根本出不去,高起潜在鸡泽坐了半天,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五万人的东虏大部队。卢象升在巨鹿指挥杨国柱、虎大威的军队与东虏鏖战半日,弹药用尽,卢象升悔恨不已,万念俱灰,自己的失察导致所部天雄军全军覆没,儒家忠君报国的思想指引着他杀身成仁,最后,他拒绝了总兵虎大威带他突围的请求,骑上胯下的五明驹冲入东虏大阵,手刃数倍敌人后,壮烈殉国。而高起潜既没能及时率领所部的关宁铁骑支援卢象升,又没有察觉到清军就在他附近,等他得到卢象升殉国的消息,清军已经追上来,所部两万关宁军溃不成军,只剩五千,匆匆逃回山东。
由于高起潜的部队被杀得溃不成军,齐鲁大地再无一支军队可与清军抗衡,诺大的济南城无人来守,成了一座活金库。但清军奸诈,东西两支军队会师之后又用了七天等待明朝援军,明军久久不至,这才导致清军下定决心放心攻破济南,一座运河上崛起的枢纽城市,被血腥的屠杀摧毁,繁华的人间天堂一夜之间“庭满尸积、哀嚎遍地、千村寥落、每家每户十不存一”崇祯皇帝读到臣工的奏疏“奴氛流毒,村落寥落,途次杳茫……目击全齐皆灰,臭气道路,血积盈衢。所积零星残黎,尽髡发坏面,损股折肱。本司于灰烬之中,整顿安插”时,不禁心惊肉跳、潸然泪下。
卢象升死后,杨嗣昌举保同样一力主战的孙传庭升任兵部右待郎兼右佥都御史,孙传庭不是傻子,他同前往前线督战的首辅刘宇良带着十三万大军左右摇摆,不与清军野战。东虏退出关内后,朝廷开始追责,杨嗣昌痛恨于陈新甲坑死卢象升也间接坑死自己,而孙传庭游而不击也导致他被追责。杨嗣昌本非心胸开阔之人,虽有才能但也非贤才,对孙传庭深为记恨。后来孙传庭奉诏抵达京郊后,由于他和议和派高起潜矛盾颇深,崇祯帝又听杨嗣昌的话降旨不准他入京朝见,而洪承畴则在京郊受到慰劳,并奉旨进殿拜见崇祯帝。孙传庭对此不平待遇自然大为不满。杨嗣昌推荐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并主张将陕西军全部留下,用于守卫蓟辽。孙传庭对此极力反对,认为“秦军不可留也。留则贼势张,无益于边,是代贼撤兵也。“杨嗣昌对孙传庭的意见置之不理,孙传庭对此不胜忧郁重重,以致耳聋。孙传庭请求卸任养病,崇祯竟然听信杨嗣昌的话认为孙传庭是故意装病,是对皇权的蔑视,一怒之下将他打入诏狱。
又说洪承畴工于谋身,但也晓畅军事,他到任之后就立刻开始整顿蓟辽几镇兵马,并轮流整编,优胜劣汰。在他的整顿下,明军重新洗牌,军力重振,颇有当年戚公巡视边卫,九边重振的样子。在正月初十时,对身心疲惫的崇祯皇帝来说,他的年已经过完了,此刻,河南府被陷的消息还没传来,先到的是锦州祖大寿被困,希望朝廷能派兵支援的消息。祖大寿称城中粮草足够应付小半年,请求皇帝不要中了东虏的围点打援之计,缓兵急战,步步为营来解救部队。
得到消息的皇帝哪里还听得进去,锦州一旦丢失,整个辽西走廊就只剩山海关,朝廷花了上亿两银子的宁锦防线就荡然无存。崇祯立刻发奏书给已经训练军队有成效的洪承畴,让他即可带兵出山海关侦查。洪承畴收到圣旨后立刻明白了皇帝还没准备好,便一边带着人去山海关侦查,一边回复让崇祯放宽心,他最迟二月就会出兵山海关。
正月二十五,中州陷落的消息传至京师,朝野震惊,皇帝震怒。据河南巡抚李仙凤发来的塘报称:河南府中上至明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下至无品级的书办都被李自成处死。当押解这批官员的闯贼向闯酋李自成献俘时,福王千岁向吕维祺大叫:
“吕先生救我!”
吕维祺也哀叹:
“我命亦在顷刻。”
吕尚书高风亮节,从纲常人伦出发,劝千岁别忘了自己是当今皇上的亲叔,不可“自屈”,要表现出个样子,于是福王破口大骂李自成,最后被害。闯贼李自成又对一边的吕维祺说:
“吕尚书昨日请兵,明日请饷,欲杀我曹,今定何如?不如降我,共成大业。”吕尚书不为所动,闯贼气急败坏,下令处死了他。之后闯贼向洛阳的刁民宣布:
“王侯贵人剥穷民,视其冻馁,
吾故杀之,以为若曹。”愚民皆往附焉。贼军又掠夺了福王府中金银财货和大批粮食、物资,发给附近成片的饥民,令饥者远近就食,意图收买人心。洛阳失陷,他有责任,他正准备重整旗鼓,收复洛阳。
痛失亲叔对崇祯的打击不小,虽然上一代有着巨大的恩怨,但仿佛朱常洵的现在就是崇祯的将来,朱由检胆战心惊,如果他知道其实朱常洵是被李自成活剐做成了“福禄汤”的话,恐怕更是忐忑不安。
为此,他辍朝一日,到祖庙礼拜。他隐隐约约感觉这群闯贼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有庞大的组织,有统一的编织,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团结一心,他们可以做到千里跃进而不动神色。
前段时间洪承畴曾写过奏本乞求他将孙传庭放出来,重新剿匪。但崇祯碍于杨嗣昌,没有采用。现如今闯贼攻陷了洛阳,今非昔比,实际不可小觑,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他权衡半天,加上得知李闯消息,此刻还没出关的洪承畴连夜写奏本上奏,为孙传庭当初的行为解释,请皇帝饶过他,最终,崇祯还是决定重用孙传庭。
正月二十六日清晨,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又在御书房中睡着了的崇祯又从梦中惊醒,在梦里他梦见一个头戴翼善冠,声披紫袍的垂暮老人在等一条船上等他,临行前给他写了一个“有”字。
开春没多久,北直隶依旧寒风冻人,他不禁打了个多嗦嗦,拿起一柄快燃尽的煤灯,起身走到木盆前洗了一把脸,醒人的温水降下了他心中的燥动,他享受了片刻的惬意又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却被水中之人吓了一跳,
“啊!“地一声倒退几步,门房外值卫的力士和大伴王承恩立刻启门面入。见朱由检瘫在地上,大口呼气。
“陛下!“
王承恩夺步而上,扶住倒地的朱由检。
“陛下何事动心啊”王承恩一脸急切地问道。
“大伴!大伴!“崇祯紧紧拉着满头白发的王承恩的衣袖,
“小奴知道皇上又为国事操心了,才三更天,不着急,皇上再睡会儿吧!小奴给陛下端碗参汤来。”王承恩笑着安慰他道。
“别……别用参汤,朕没钱了……“崇祯魂不守舍得说道。
王承恩应诺扶起崇祯掺到床边,又转身收拾打翻的物件,崇祯这才定了定神,缓声道:“不睡了……不睡了,朕要见孙传庭,让他在建极殿云台等着朕。”
王承恩欲开口劝他再睡会儿,随即又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遵旨!”
他正欲出门,又听崇祯道:“大伴,朕多少岁了?”
“皇上而立之年,青春正盛!“王承恩弯腰道。
“可……可水中之人分明已五六十了,朕不……信,不信!“朱由检走到王承恩跟前用手指着被放回原处的水盆道。
.“大约是光太暗了,皇上才未见真相。”王承恩劝道。
“哦,那好吧!你快去把孙白谷给朕叫来。“说罢崇祯披上一件打了布丁的绯色龙袍坐回椅子上。
王承恩笑眯眯得弯腰,退出书房。
王承恩吩咐好甲士后,独自一个人穿过巍峨的紫禁城前往关押孙传庭的诏狱。
高天之上,曦月带着几层薄云乘着些许清凉的北风,离开了仍在暗色中的人间,太阳在地平面上探出头,偷洒出来的红光射在紫禁城的宫墙上,耀得琉璃瓦闪闪发光,一声鸡鸣声惊醒了王宫漫长的黑夜。
王承思走了许久才到承天门外毗邻五军都督府的北镇抚司衙门诏狱,他拿着牙牌指示看押诏狱的锦衣卫道:
“淹禁的犯人孙传庭在哪里?”
锦衣卫看是宫里的人不敢怠慢,弯着腰,背身领着他去。
“这里有多久没清理过了?”王承恩问道。
“回公公,有五年了。“狱子笑道。
“哦,为何不洗啊?”王承恩心中已有了数,但还是肃声问了一句。
“回公公,库里已没钱了。“
狱子一边回,一边捏住鼻子。
“哦,快走吧!“王承恩呼进一口血屎和着的气,恶心道。
二人快步行走,转了多处拐,进到一处稍微干净的牢房,黑洞洞的,只有一点明暗的焰火。
“人呢?“王承恩问道。
“公公,孙大人就在里面。”那狱子回道,又从袖中抽出根管火,吹了一口,燃起焰火,王承恩才看见角落里正坐着一个人。
于是两步并三步,大喜上前道:“恭喜孙大人,您要复出了!“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牙牌,要递给他。
“哦?皇上终于想起老人呢?”黑暗中一个黑影用干涸沙哑的声音,不屑道。
“孙……孙大人这是什么话啊,皇上可是时刻挂念着大人呢!”
王承恩强笑吞吐道。
“惦记?皇上可知这诏狱一天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是无辜的冤魂?”黑影拍了拍身边身上的灰尘,冷冰冰丢下一句。
“孙大人。抱怨的话先别说,先接旨,听口谕吧。”
王承恩知道他心里难受,所以插出话题,走上前,将火靠近。
那黑影挺身而起,从暗中走来,下火而观,虽然蓬头垢面,两眼却是十分纯澈,透着一股子冷气,剑眉星目,宽膀厚腰。
“臣孙传庭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孙传庭松了松身子,对着牙牌,磕下头道。
“原陕西巡抚孙传庭听,朕命你即刻沐浴更衣,前往建极殿议事,不得有误。”王承恩头冒细汗,但仍用丹田道出一连串硬气,严肃道。
“臣孙传庭接旨。“孙传庭又扣了一首,提裳起了身。
“孙大人走吧!”王承恩伸手指路道。
“多谢公公!”孙传庭大步出了门,看了看一旁低头不敢说话的锦衣卫一眼,冷哼一声朝外去了。
清晨,日光耀眼,无数金色饱满的光芒像一道道飞翔的巨龙在天边盘旋,孙传庭飞奔出了诏狱后,看着久未见的天空,长呼了一口气,在身上扯下一条长带,捆住散乱的头发,面天大笑起来。
王承恩紧跟在身后,将阴霾一扫,看着天边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间,也笑起来。
“王公公!咱们现如今去哪里?”孙传庭边朝外跑,边笑问道。
.“孙大人,先得去换身衣裳!“王承恩温言说。
“好!“二人便朝皇城外长安街一座驿馆去了。
却说朱由检己无心睡眠,拿起昨夜收到的兵部奏疏翻看后,又起了气,得倒在榻上。周皇后闻信赶紧赶往御书房给他亲手调试药汤。
“陛下,来喝口药。”周氏笑眯眯用勺子调药道。
“不吃了,朕不吃了,这药是治不好朕的病的!李自成的人都打到洛阳了,各地守将任其蹂躏四野按兵不动,郑崇俭、李仙凤那几个老糊涂都是没用的!现在的奏疏又都是推诿责任!气死朕了!”朱由检推开碗,捶桌道。
周皇后看了看他生气的样子,放下汤药,挪了挪身子到朱由检跟前,趴在了他怀中道:“皇上,臣妾知治国不易,但也要保重身体好啊!”
“可是,皇后,你觉得朕真的是个好皇帝吗?”朱由检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