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全民疯狂的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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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奥斯陆

我记得在第一次逛欧洲的时候,我在哥本哈根独自看了一场电影。在丹麦看电影,需要买张电影票,然后在指定位置入座。我走入电影院,发现我的座位正好在电影院里仅有的两个人的旁边。那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就好像是经历战乱、分隔多年,在码头边久别重逢的情形一样。我既不能加入这深情的拥吻之中,也无法忍受如此尴尬地坐在他们身旁,所以我只好挑了一个稍远的座位坐了下来。

观众陆续走进电影院,按照手中电影票的指示,填满了我周围的座位。电影开场时,在空旷的放映厅中间,有30多人密密麻麻地坐在一起。电影放映两分钟后,一个拎着很多购物袋的女人步履蹒跚地走到我的座位面前,用严厉的声音叫唤着我占了她的座。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女引座员纷纷赶到,在摇曳的手电筒灯光中对附近的人重新检票。风言风语开始传开:我是个连对号入座的规定都遵守不了的美国人。而我则带着满心的愧疚,被女引座员带回原来的座位上。至此,放映厅才差不多平静下来。

随后,我们都坐下来,开始观赏影片。30多人挤在一起,就像超载的救生船上的难民,肩靠着肩,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突然我意识到,对于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一些国家就是能做得格外优秀,还有一些国家就会弄得一团糟,我开始思考这个现象发生的原因。

有时候,某个国家的小发明是如此一枝独秀、聪明非凡,我们想到它们时,便总会联想到这些国家,比如英国的双层巴士、荷兰的风车(这是对平原的风光多么富有创造力的一笔,想想看,它是怎么改变内布拉斯加的),还有巴黎的街边咖啡店。此外,还有一些事情,很多国家轻而易举就能做好,但其他国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

比方说,法国人就永远学不会排队。他们百般尝试,却总是以失败告终。在巴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巴士站前秩序井然。然而,当巴士停下来的一瞬间,整支队伍就会马上崩溃,人们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挤上车,看起来就像是疯人院在举行消防演习。他们不会知道,这样的行为会把排队原来的目的摧毁得一干二净。

另一方面,英国人怎么也理解不了用餐的基本原理。他们下意识地用刀叉吃汉堡就是这方面最好的证据。另外,我也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总将刀叉拿反,并把食物放在它的背面感到惊讶。我在英格兰待了15年,每次我在酒吧或餐馆用餐的时候,我都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起身上前告诉某个陌生人:“不好意思,能让我教你怎么在吃豌豆时不把它们弄得满桌都是吗?”

德国人毫无幽默细胞,瑞士人不懂人生意趣,西班牙人不认为这世界存在荒谬——他们认为三更半夜吃饭也没什么问题,而意大利人则应该被永远禁止制造汽车。

我的首次欧洲旅行给我带来的一个惊喜便是世界竟然能如此绚丽多姿,对于相同的事情,这世上会有很多不同的处理方式,就算是吃饭、喝水、买电影票这样的小事。一方面,欧洲人有着如此多的共同点:他们虚心好学,思维活跃;他们开着小汽车,住在古镇的小房子里;他们喜欢足球,淡泊名利,遵纪守法;他们有着阴冷的旅馆房间和舒适诱人的小餐馆。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如此不同,有着难以预料的无穷差异。我十分赞同这个看法:欧洲蕴含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我也十分享受那种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感觉,从哈默菲斯特回来后,我在奥斯陆的一家旅馆里待了四天。每天早餐,女服务员都会带给我一包叫作“蓝色千里香”的东西,根据说明书的指示:“它能够给你的假期带去快乐。”我花了数小时品味它的香气,并且不断地试验它的用途,我不能确定它是用来洗衣服的、漱口的还是刷马桶的。最后我认定它是用来洗衣服的,它的效果也确实不错。不过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无论我去奥斯陆的什么地方,人们都会在我背后嘀嘀咕咕:“你知道吗,那个男人的身上全是洁厕剂的味道。”

当我告诉伦敦的朋友我打算环游欧洲,然后写一本关于它的游记的时候,他们和我说:“哦,那你一定会说很多种语言。”

“怎么会呢,没有的事,为什么要会说很多种语言?”我一脸骄傲地回答,“我只会说英语。”然后他们就会用打量疯子的眼神打量我。但在我看来,这才是异国旅行真正的乐趣所在。我不想知道人们在谈论什么,还有什么能比对周围几乎所有的一切浑然不知更能激起我们童年时期所拥有的美好感觉呢?突然之间,你回到了5岁,你读不懂任何东西,你对周遭的一切只有最基本、最肤浅的感觉,就连横穿马路时,你都可能会有生命威胁。你的整个存在都变成了一系列有趣的猜测。

我非常享受收看外国电视的过程,并试着去设想电视里播的究竟是什么。在奥斯陆的第一个夜晚,我就看了一集科普节目,节目里的两个男人站在实验桌前讨论,一群毛皮发亮的啮齿动物在桌上缓缓地爬行着,其中有几只还不时地爬到主持人的夹克衫上。“你和这些生物都做过爱了,对吧?”主持人问道。

“当然,”嘉宾说,“不过你在和豪猪做爱时得当心些,以免弄伤你自己。另外,旅鼠多愁善感,如果你冷落了它们,它们会从悬崖上跳海自杀。不管怎样,它们都是深情的伴侣,我们翻云覆雨,欲仙欲死,无比和谐。”

“嗯,我也觉得棒极了!下一周我们将会教你,怎样用家庭常备小药箱里的化学元素制作迷幻药。不过接下来,屏幕将会有一段空白时间。”随后,灯光会重新亮起,打在另一位正在擤鼻涕的主持人身上,“我们下周再见!”

去过哈默菲斯特之后,我觉得奥斯陆是个极好的地方。虽然这里还是很寒冷,地上铺满了灰色的污雪,但和哈默菲斯特相比,这里几乎是热带,我也放弃了买皮毛帽子的想法。我去了几家博物馆,然后在巴度半岛逛了一天。奥斯陆最漂亮的房子屹立在树木繁茂的山坡上,在那里,你能将市中心到冰封港口的美景看得一清二楚。但我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市中心闲逛,在皇宫和火车站之间溜达,在卡尔·约翰斯大道上流连忘返。走在这条幽长俊秀的步行街上,我被商店里的明亮灯光所吸引,欢乐、健康、似乎永远青春的挪威人与这些灯光交融在一起。我对自己能够远离哈默菲斯特深感愉悦,也很庆幸自己回到了光明的世界。我感觉冷的时候,就会躲进咖啡店或酒吧,听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对话,或者拿出我的《托马斯·库克欧洲火车时刻表》,毕恭毕敬地研究,计划我接下来的行程。

《托马斯·库克欧洲火车时刻表》可能是世界上出版过的最好的一本书。在翻阅了500页火车时刻表之后,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一大捆衣服塞进一只旧旅行包,然后马上起程。它的每一页都犹如浪漫的低语:“蒙特勒——茨魏西门——施皮茨——因特拉肯”“贝尔格莱德——的里雅斯特——威尼斯——米兰”“哥特堡——拉克索(哈尔贝里)——斯德哥尔摩”“文蒂米利亚——马赛——里昂——巴黎”。谁能在念这些地名时,没有一丝兴奋,没有在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情景呢:在充满蒸汽的火车站台上,站满了心怀期待的旅客,在他们旁边,堆放着一堆堆行李。一辆四分之一英里长的火车停靠在那里,每节车厢上都刻着异国地名。谁能在念出“莫斯科——华沙——柏林——巴塞尔——日内瓦”这些地名的同时,没有失落,不对那些有幸体验这片充满故事的大陆的旅客有些嫉妒呢?谁能够瞥一眼这本旅行指南而不产生一种想走出去看看的冲动呢?嗯,大部分人会马上动身。至于我,却能花上几小时的时间仔细浏览火车时刻表,它们中的每一张都蕴含着一个绝妙的魔法,里面有时间、数字、距离和令人费解的图例——图例里有交错的刀叉、红酒杯、匕首、鹤嘴锄(它们到底代表了什么?)、渡船、巴士以及深奥的图注:

873—4—往/返 斯图利恩——请参看 图表473

977—拉普兰德斯比兰——请参看 图表472。此站只能下车。7号车厢联结421号火车。

K—建议订座

T—旅客不得进站或在此下车

X—在(4)(5)(6)(7)经过韦斯特罗斯

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可能研究《托马斯·库克欧洲火车时刻表》很多年,却仍对它内在的复杂部分一无所知,但其中的一些事情足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每年都有一大批旅客在离它们目的地几百英里远的地方下车,因为他们忽略了脚注:卡斯克罗纳到北极圈之间列车不靠站——请参阅图表721a/b;务必携带热水瓶,直到摩尔曼斯克才有黑面包供应;回程须经过安克雷奇和墨西卡利。嘿,小子,这回你又把事情搞砸了吧?

哈默菲斯特之行就像是一次准备过头了的热身活动,但从现在起,我要开始一些正儿八经的旅行了,我指的是那种四处奔波的旅行。我迫切地希望四处漫游,我想要漫步整个欧洲,去看看那些不会在英国上映的电影的海报,充满好奇地凝视那些富有异国情调、充斥变音符号的广告牌和店铺招牌,以及禁止停车标记?s。当然我还想听一听那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流行歌曲,见一见此生再也不会遇到的人,体验体验对诸如电话机的使用、食物的名称等日常生活感到无能为力的陌生感。

我想要沉迷在这片充满无穷无尽诱惑的大陆里,在这里,你登上一列火车,一小时后,就能遇到说着不同语言、吃着不同食物、有着不同生活规律的人。他们的生活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我想要成为一个旅行者。

但现在,是时候回家休息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