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墨色渲染天边,休睚朝着追绮园方向指了指,对赤墨说,“你看,今日人怎么都集中在那一块?”
赤墨循着休睚指的方向,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他二人现在正在追绮园几十尺开外的一棵高大树上。借着尚算浓密的树荫,掩盖着自己的行踪。
追绮园里今晚格外热闹,火光紧紧簇拥在园子中心位置。借着火光映照,可以瞧见园子里平静的湖面,以及湖边上亭台人头攒动。
公主殿下观星赏夜色,自然是一桩大事。虽然时间紧迫,但是仆役们还是尽心尽力,务必想要将今夜变作一段园中佳话。只是短暂的准备,园子临湖的中央却已经布好了戏台。
戏台上的人轻歌曼舞,长袖翩跹,尽管不知道演的扮的是什么,却足以为公主殿下打发走漫长的黑夜。这倒让云纷始料未及,她还以为公主筱陪着她二人看星星,顶多就是让侍婢们在一旁伺候着。
赤墨在不远的高处见园中那番景象,自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不过,他看云纷霓缳屋子那个方向,一直没有火烛燃起。巡逻的府兵今夜也好似有些松懈,不想昨日那样来往频繁。
赤墨与休睚二人瞅准了时机,又一次潜入了追绮园中。云纷和霓缳二人的确不在屋子里。咕噜趁着夜色来去自如,没过多久便将园子中央的情况传告而来。
“娘亲可在那里?”赤墨问咕噜。
“主人,咕噜不曾看见。”
赤墨沉下心想了想,推测说道,“方才观察,园子里仅有一处还有府兵时不时往来一下。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娘亲在那儿。”
说罢,他与休睚凭着印象找到此处,咕噜上前查探,果不其然,卓璃耳与午婆正在屋里。咕噜回到躲在暗处的赤墨身边,肯定了他的判断。休睚于是在外把风,以防备不时之需,赤墨赶紧一溜烟进了屋子里。
一进屋子,卓璃耳正等在里面。她与午婆一看见赤墨,万般激动。卓璃耳带着赤墨进了内室,让午婆守着门口,防止万一突然有人来。
赤墨一进内室,即刻就跪了下来,“娘亲,孩儿不该一声不响就走了。”而后,大致将出了西逻王宫后发生的事情向卓璃耳描述一番。
卓璃耳原先以为赤墨离开,是因为受不了拘束,也不愿总被云纷挤兑嫌弃。现在一听,原来赤墨是为了去云宫将父亲救出来,尽管他口口声声说的是“偷”,可是却让卓璃耳大为感动。
这对也算母子的两人,知道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赤墨问她,“娘亲,为何不赶紧离开这儿呢?公主筱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留着娘亲必有所图。”
卓璃耳面露难色,“赤墨,这个娘亲自然知道。可是,一来是因为去哪儿都一样,这追绮园好歹是她不为人知的别院,可以让我们躲一躲。还有一个原因……”说到这儿,卓璃耳不往下说了。
“什么原因?”赤墨急切问道。
卓璃耳犹豫再三,不愿轻易开口。
赤墨劝道,“娘亲,都什么时候了。如果有人敢对御风公动手,并且成功了,他若是知道娘亲的所在,他会怎么样?”
“哎,”卓璃耳忧伤地说,“父亲死讯一传来,我便要求前往云宫,被公主筱以种种理由一口否决。她为了防止我私下出走,向我的饮食中掺了药。那药不会致命,却让我无法将御风之术运用自如。”
“娘亲可有告诉过云纷与霓缳?”
卓璃耳叹息着说,“此事非同小可,是我自己大意了。若是被她姐妹二人知晓,你也知道霓缳的性子,我真怕惹急了公主筱,就真没命离开这儿了。”
“娘亲,难道真就这样任由公主筱胡作非为么?”
卓璃耳向赤墨分析说,“公主筱只是不愿失去我这样得力的左膀右臂,只要我不逆着她的心思,我们母女三人定可保得一时平安。”
赤墨不自觉咬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岂可让娘亲过的如此憋屈,娘亲,我带你出去,定能找到解药。”
卓璃耳失落地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如公主筱所言,园外情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愿面对那生死抉择的事。”
“娘亲既然料想到,势必要选择一方,那么,现在就算公主筱暂时不会对娘亲不利,但只要娘亲不愿为她所用,以她的行事作风,定然还是要用云纷与霓缳威胁您的啊。舅舅已经前往北胤幽兰泽,听说那里疫情深重,暴民随时就要动乱。娘亲,若实在无法选择,起码不要将自己困在这儿。这片大陆,有太多地方需要您了。”
卓璃耳没想到赤墨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疑虑地看着赤墨,“你好像突然长大了。”
“娘亲,我要将你们母女带离这里,没有时间了。听闻西逻将要发生变故,不能再拖了。”
“什么变故?”
“有传闻说,妖怪一族将要出离极西之地,掀开与西逻王之间的争端。眼下娘亲所在追绮园,就算再隐蔽,也是西逻长公主的阵地,那也是风口浪尖之处。请娘亲不要犹豫了。”
卓璃耳眉头深锁,却并不回复赤墨,赤墨情急问道,“娘亲,您到底在躲什么?自打我记事以来,娘亲您无一日不在避世。您不愿见城主,不愿见御风大人,只身奔赴西逻,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躲什么?”
卓璃耳之所以身赴西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查探清楚赤墨这怪异身世的秘密。她自然不会让赤墨知道,自己自从他成长以来,就一直对他心有忌惮。若风是自然之力,那么赤墨这非自然的古怪力量,显然更加只得惶恐。
可是,赤墨点醒的是她深埋心底的另一层秘密,并且,此时此刻,对卓璃耳来说,赤墨的话是重重一击。每一个字,都让她无法忽视。
“您不愿见城主,不愿见御风大人……”只言片语,却在卓璃耳脑海中反复吟诵一般,让她的内心狂澜袭卷一般。是的,她不愿见他们,正是这个原因,让她在暴露身份、且为赤墨的身世感到焦虑的同时,第一时间选择了远走他乡。
为什么呢?卓璃耳自己也想不明白,对啊,他们明明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父亲啊。她纠结着,莫名的忧伤难以名状,却将她牢牢扼住。父亲……一种更深切的痛楚传遍了她的全身,父亲他死了……
这些日子,她很想大哭,好像儿时每次等待父亲归来却总是落空的时候一样,狠狠地大哭一场。但是,她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哭泣流泪的年岁了。身为一个母亲,身为新的御风者,不能将自己交给软弱的泪水啊。
“娘亲,不管怎么说,跟我走吧。”赤墨几乎哀求地说道。
卓璃耳不能拒绝他,只得老实说道,“公主筱说过,若是我执意要走,她得不到的力量,自然只能毁了,不教别人得到。”
“什么意思?”
“那药虽然不致死,但是每过一段时间必须有解药。不然,便会浑身撕裂一般疼痛难当,五内俱焚。每晚噩梦不断,有数不清的秃鹫在啄食着我的血肉,我却清醒地看着,并且实实在在地痛着。直到公主筱给我解药,否则我根本无法见云纷与霓缳。”
“娘亲,您是不想让她们担心……”赤墨明白了,真正使得卓璃耳不得不被操控的,并不是那阴狠毒辣的公主筱,而是藏在卓璃耳内心深处,对云纷与霓缳不灭不息的爱。因爱生怖,使她只能任人鱼肉,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