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籍战战兢兢走出福雅石厝,回到府中,他整个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十年前,不过十一岁的韩籍,费尽心思求得南岭王太师祝勋收他成为门生。五年时间一晃而逝,翰籍还未在南岭露出头角,年迈的祝勋却已经缠绵病榻。
太师膝下无子嗣,几个得意门生纷纷离开另谋出路。唯有翰籍,亲涤溺器,扇枕温衾,尝粪忧心,不顾同砚奚落嘲讽,极尽所能为老恩师恪尽孝恤。南岭王几次御驾太师府,将翰籍一言一行看在眼中,终将他记在心上。
祝勋去世后,翰籍割去头发,痛哭流涕。南岭王感念韩籍如此尊师重道,便将他召入王宫。虽受王上青眼,但韩籍入了王宫,不过做了个侍从,偶尔替王上抄抄文书,记录记录。直到韩籍为南岭王献上瑞兽呈祥,天命所归的计策,南岭王终于重用他,成为福雅石厝的座上宾。
此番,眼看着那“诛心之谋”就要大功告成,却在紧要关头莫名其妙失了手,韩籍好不懊恼。他将手一会儿背在身后,一会叉在胸前,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看看,那些雕梁画栋,金贵器物,心下知道,稍有差池,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这让他边叹气边咽下口水,越走越慢,每一步都负刺前行般苦困艰难。
韩籍这边已是如临深渊,可是府中下人们却还不消停,一通乱喊“走水了!走水了!“将府里闹得乌泱泱乱哄哄。韩籍喊人来问发生何事,原来是个叫莲生的婢子闯了祸。莲生十六七岁,生的乖巧温顺,平日里也算得上机警勤快,不知怎的,今日竟然将柴房烧了起来。
韩籍本来就气不顺,火灭了之后,便将闯祸的婢子喊了来。莲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除了哭,就是哭。韩籍看着,自是心烦气躁,大声喉骂了她几句,就差人扔了一小袋子碎钱给她,拖着她就要撵出府去。
莲生一听要被赶走了,立马顾不上哭了,又磕头又讨饶,苦苦哀求说,“大人,这一回还请饶了婢子吧,婢子真的是无心的。婢子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回求大人开恩啊。婢子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是今日被赶出了府,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婢子死了没关系,可怜婢子有个姐姐,在云帝宫中当宫女,”韩籍一听,做了个手势让人住手,只听莲生继续说着,“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姐姐有了云帝的骨肉。本以为她从此能母凭子贵,一跃枝头,不知怎的,竟被打入冷宫,后来,那个可怜的孩子生了重病,说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治不好。婢子一直接济着她,姐姐母子俩勉强度日。就在昨日,婢子收到姐姐的家书,说孩子最近又不好了,比往常更严重,还咳了鲜血。婢子心里实在难过,才会走了神,犯下这样的大错……”
翰籍一听,立刻屏退旁人,才将信将疑询问莲生,“你的姐姐,为云帝生下了一个皇子?”
“婢子所言句句属实,绝非编造来开脱今日罪责。婢子愿意领罚,只要大人不赶走婢子,婢子才好救救姐姐母子。”莲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嘤嘤哭泣。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婢子的姐姐叫梅生。真真是如寒梅一生,苦寒交加,厄运不绝。”
“家中可还有旁人?”
莲生摇了摇头,失落回道,“婢子的爹爹本是络城一间私塾的教书先生,虽不富足,但是家中生活尚可。无奈娘亲得了病,因此家中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爹爹一个读书人,四处去给人当苦力。后来得遇一位帝都来的贵人,得了钱银,本以为一定能医治好娘亲,没想到,娘亲还是没了。爹爹积劳成疾,又伤心难过,没多久也跟着娘亲一道没了。”
“你到府里来了多久?”
“大人,婢子在府中服侍了两年。之前是在医馆里给馆医打下手。”
“你姐姐如何去的皇宫?”
“娘亲一病不起,家中贫困,那个官人看中了姐姐,说她花容月貌,只要送入云帝宫中,未来可期。他给了爹一笔钱,后来娘亲走了,爹爹每每想到姐姐,都会潸然泪下。”莲生眼中一片黯淡,落寞说道,“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
韩籍慨然,自言自语说道,“只要回头看,十年不过是一瞬间。”
主仆二人各自神伤了一会儿,韩籍乍然问道,“你姐姐那个孩子,多大了?”
“回大人,今年就要九岁了。”
韩籍听罢,点点头说道,“莲生,今日之事,姑且算了。往后,你莫要再犯。那袋碎钱,你拿着吧,就当我与你主仆一场,对你的一点帮衬。你可会写字?”
“大人,托爹爹的福,婢子写字自是会的。”
“我这就准备笔墨,莲生你写封家书,我会派人给你姐姐送去。”
待莲生的家书写毕,翰籍信手拈来,夸赞说道,“这字写的很是秀雅,不错不错。嗯,好。对了,何不再写上,大人我已经知道她的遭遇,定会帮助你们,让她好生照料自己,安心给孩子医治,钱不是问题。如此,你姐姐势必更加宽心。为人娘亲的心里踏实,才能照顾好孩子,是不是?”又对莫歧说道,“莫歧,你去再取些钱银来,去皇城一并带给莲生的姐姐。”
莲生一听,感激涕零,朝着翰籍又是一番叩拜,为自己得遇如此深明大义的大人而感到万分庆幸。她依着翰籍的意思,在家书上添了几句,脸上满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