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叶家曾经十分显赫。祖上叶望,本来是南都绝影省人士,怎奈南方日炎,多沙少土,即不适耕种,又不宜生存,只得举家西迁,但当时的西都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靖朝刚建国没有多少年,还不甚稳当,正是修生养息之时,放宽了政策,让百姓多去边陲地,变相守疆土。
叶望来到西都地藏省边界,看到这一座座连山,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找几亩好田养家糊口就真这么难吗?来到西都的人看到这情况,都不甘心回去,没奈何只得安家立业,渐渐开始生活了起来。
等到国家休整完毕,恢复制度,收纳天下人才之后,西都才有了转机。派来些核实校对地图边界的人,还带几个地质学家,到了西都,只看到一座座山,浑然天成的高墙,才当做边界,这些山的样子引起学地质的好奇,偶然间才发现了宝藏,毫无用处的山石里,居然有真金白银一样贵的矿藏。
西都的人这才守到了业,叶望也从中发了财,从挖矿的,一步步干上去,最后不仅成了矿主,还拥有好几座私营小矿山。没几年,离了这艰苦地方,举家又搬到了西都城中,矿山的生意交给亲信打点,此时叶望的儿子叶钦已经二十了,而他自己也已入半百,每天享受着富足的日子,再回首几十年前的南都生活,这一切简直如同梦境。
这梦境,真的来了。
一天,下属们来报,矿山出了事,井塌了,但是所幸没有出人命,叶望听了,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没去看看矿山的事了,所以决定走一遭,还让叶钦也跟着看一看,学一学。
到了地藏省,赶到矿山旁,稍作整顿,去了事故发生处。时隔已有快一日,众人还在后怕,没人敢再下矿,都说里面有东西。
叶望早年也是下井干活的人,他并不是没见过什么事故,死了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为了生计,也没有畏缩过半步。试过底下气流,拿了简单的工具器械,他就下去了,上边站着叶钦等候。
叶钦是叶望在矿上打工的时候生下的,他诞在地藏高官在地藏省,看着父亲成了业,但等到他可以帮忙的时候,家已经搬到了西都城,他始终没有吃过苦,他感觉自己与父亲有着一层不同,这层不同,就像一层隔阂,每当父亲看着他时,他感觉他的父亲眼里充满了失望。
叶钦也下了矿。
他在矿井里摸索着前进,塌陷的地方没有完全封住通路,他艰难地前行,去找叶望,但他没能找到叶望,当他走到无路可走,只发现了父亲刚才带下来的设备,他顿时感觉心在不住往下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当他醒来时,人已在西都城,被人扶着糊里糊涂起身,失魂落魄地参加了父亲的葬礼,连去棺材前看一眼衣物都没能做到,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场长梦。
一连半年,叶钦浑浑噩噩,日日夜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好似完全痴呆,叶家一时间连丢两个主家的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辛亏有叶夫人在,她是一路风雨都陪着叶望的人,虽然没什么大见识,却也能吃些苦,一方面,家里的生意没敢落下,不曾让其他人趁机占了便宜去,一方面又整顿家里,没让这座叶宅乱了套。但是半年操劳下来,人已是未老先衰,虽过半百,两鬓斑白,她心知自己已然撑不了多久,可这半年,遍访西都医道僧巫,没有一个人有半分奈何,知道这劫难,叶家再难逃,只得一天推一天往下熬,始终没有个办法。
直到过了一个冷清的中秋节。
那天,叶夫人正守在叶钦的床边,说些琐碎的闲话,还有南都家乡的事。有下人匆匆进来报,说“门外有一个年轻道士,声称与老爷夫人是故交”。叶夫人听了心里难受,他们家前生穷后生苦,半辈子没有一个真熟人,哪来什么年轻故交,这又是哪个听了传言来骗钱的,心想打发下人给点钱算了。刚要开口,终究还是整整神色,拭净泪痕,去见了道士。
年轻道人自称枯木,在南都受过叶望与叶夫人饭食,现在路过西都,听闻本地也有一个叶望,家中还有些悲事,特来看望。
听他这么一说,叶夫人想起了以前约摸有过这样一件事,可总不清晰,而且现在的道人还是当初的样貌,实在匪夷所思。不过疑惑归疑惑,叶夫人还是把丈夫的突然失踪,儿子的失魂落魄,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道人。
枯木请求去看看叶钦,叶夫人同意了,陪他同去叶钦寝室。枯木上前仔细看了看叶钦的神色,又请求叶夫人出去,自己单独给叶公子念段心经,让他稍微清醒一些。叶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不过她也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等着,可心想到底没有听见什么念经声啊,不多时,却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她心中疑惑更深,忍不住要去推门,还没抬手,里面的枯木已经先开了门,道声“好了”。又与叶夫人回到客厅,闲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叶夫人独坐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叶钦房中,刚才的香味已经消散了,叶夫人也没当回事,只道是念经必有的仪式。这次她只在叶钦床边坐着,不再说什么,不多时,自己昏昏沉沉睡去。
到了梦里,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南都绝影省,在家中的破旧房屋里醒来,她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她出门,去外边找丈夫,她看到叶望就在院子里,背对着她,她想告诉叶望,她梦见他们搬家去了西边,家里后来很富有,可是他和孩子都出了事,她一个人很害怕,说着,她想走上前去抱叶望,可她的手刚要碰到他,丈夫却消失了,这时她又听到叶钦在叫她,一开始很远,下一声却仿佛在身边,接着还有人在摇她的手,她低头去看,自己却已经醒来,身边呼唤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叶钦恢复之后,又是一个正常人。不久后就成了家,直到伺候叶母去世后,变卖了家产,把矿山一部分卖给了官家,一部分分给了下人,暗地里却在西都城西起了一栋楼,聚些闲散人士,收集些奇闻异事,江湖上唤做奇异阁,叶钦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奇异阁一开始好像是在闹笑话,不过久而久之,闲言碎语里面终究也夹杂着些许事实真相,并不全是些道听途说来的流言。渐渐的,奇异阁倒像是一个情报机构,把世间最怪异的信息以高价卖给那些奇怪的人。在行外人看来,不过是个胡闹的玩处,暗地里却是个实打实的交易所。
叶家传至第七代,就是当今的叶公子,名叫叶目,叶目是叶父老年得子,倍加疼爱,他从小混迹于奇异阁中,虚虚实实的怪闻奇谈知道不少,里面的档案记录也偷偷翻看了许多。等到父母双双去世之后,叶家就落在他身上,而他当年才十八岁,不过叶目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虽然在呵护中长大玩心又重,但并不是一个无知无畏的人,相反,条件优越的他恰恰还是个聪慧人。面对叶家经营六代的奇异阁,他知道,藏着太多秘密,终究是个隐患,而当年叶钦设它的目的,想来已经达到了,再发展下去,恐惹祸上身。便假装爱上赌博,先后清空了家产,遣散了家丁奴仆,又清空了奇异阁的人和物,把那楼一并抵押了进来,自己还欠赌场不多,就潜了进去给人家打杂抵债,全然一副败家子模样。他自己估计三两年脱了身,离了西都,去别处再作打算,不成想这时却有专人寻他而来,这正应了自己先前的猜想,才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客栈中,司剑慕云这几日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叶家的事,叶目却不知道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
所以一切还得慕云先开口:“实不相瞒,如果叶公子知道些许奇异阁的事情,那么可能也知道我们想找的东西。”叶目心里还在盘想,口上应承道:“叫我叶目就行,不知是什么难寻的奇珍异宝?”
司慕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叶目一眼,司剑道:“龙!”
叶目听到这个字,思绪顿时千般交错,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定数。沉思了半晌,笑对二人说:“好巧不巧,奇异阁二百多年来,其他怪事真假不知道,龙的事情,知道不少。”
司慕也觉惊奇,还不待问,叶目接着解惑:“当年先祖叶望山内所见,便是龙,而先人叶钦所寻,也是龙。”
三人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