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姑娘说得都是事实,但我盂县区区边关小城,既无天险可守,亦无强兵可用,如何抵挡得了八千魏军精锐?”瞿庸仍旧不肯松口,继续追问。
“听瞿明府这话的意思,是要将盂县拱手让给敌人吗?!”云翊有些恼火道。
“怎么可能!”
“就算无天险可守亦无强兵可挡,为了盂县数万百姓,除了拼命死守,您还有其他路可走吗,瞿明府!”
瞿庸沉默。
云翊又道:“姚使君还有话要在下转告瞿明府,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保证百姓安全转移!”
瞿庸听了这话猛然想起刚才见到姚铁心手书时的疑问。
“说起此事,瞿某不解,为何要转移百姓,而不是派兵加强守备?”
云翊无语了,连说话的语气也冲劲十足:“瞿明府,你认为羲庭军三万兵马面对魏竘十万联军有几分胜算?你认为我们还有分兵防守的能力吗?你认为既无天险可守亦无强兵为盾、城池不够高也不够坚固的盂县又能抵挡得了几时?你认为我们现在除了退守城池最为坚固且易守难攻的锦州城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既然别无选择,若不尽快转移百姓,瞿明府难道是希望锦州八县三十万百姓为这场注定会输的奇袭战陪葬吗!”
一连串质问瞬间让瞿庸哑口无言。
云翊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方接道:“我在赶来的途中已相继通知了其他七县,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向锦州转移了,盂县是最后一个。另外,姚使君已下令让各县府兵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盂县,接下来这里将沦为战场。在下言尽于此,瞿明府可还有什么疑问?”
事已至此,容不得瞿庸再质疑了,他也终于相信当前形势真的非常严峻了。只是,数万百姓撤离,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最关键的是保护他们撤离的兵力严重不足,万一百姓恐慌而在中途引发什么骚乱,那事情就更加不好收场了。
这是一场时间与生命的竞逐,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于是,瞿庸当即便召集县衙所有人员,在云翊的辅助下分派了任务。
于是,一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盂县大街小巷就敲锣鸣警响成一片,传讯的府兵们称北魏与胡人铁骑就要打来了,明府命所有百姓向锦州城转移。
与此同时,县城内原有府兵及征发的壮丁也开始着手准备县城防御工事。
直到午后时分,当全县百姓在云翊暗中安插在护送府兵队伍里的亲卫队的疏导下有序向锦州撤离时,其余七县的府兵及壮丁也相继赶到,加入到备战队伍中。
可笑的是,其余七县的县令与县官们竟然都跟着百姓一起撤退了,像约好了似的将各自的府兵集体丢给了瞿庸就不闻不问了。
面对突然集结而来的四千多府兵,瞿庸心中倒是少有地热血了一把。
“其实,瞿明府也可以像其他县令一样跟百姓一起撤离,毕竟你不是武将。”云翊随县丞一起带领百姓撤离时曾这样说。
瞿庸当时听了之后只是淡然一笑,掷地有声道:“捐躯赴国难,舍命护苍生,生无所惧,死亦从容!”
云翊不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瞿庸,这一刻终于让云翊对他有了改观,先前的失态表现仿佛从未存在过,竟让她生出了几分敬意。
瞿庸站在城头望着到处都是忙碌着的府兵和壮丁的盂县感慨道:“此战之后,我们大概会与这座城池一起消亡吧?但人活着总该有点骨气,瞿某这三十年来都活得平庸无奇,碌碌无为,临了了若能轰轰烈烈一把,也不枉我来世间走这一遭!”
他虽是一介文人,却从没想过要逃。
云翊之前还一直都不太看得起这位弱不禁风的文人书生,但听了他这番话后,总算明白慕篱选他的原因了。
瞿庸虽是一介文人,却自有他的傲骨。大概从他听见强敌来犯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逃,否则又如何能思路清晰地和她理论。
“瞿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姑娘。”瞿庸最后问。
云翊答:“瞿明府请问,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回答。”
瞿庸浅笑:“敢问姑娘究竟是何人?如此倾力相助,所图为何?”
云翊微微一笑:“身为大周子民,守我河山,护我百姓,这需要理由吗?”
瞿庸心下了然,看来她是不会透露一丝消息了,也会心一笑:“姑娘说得极是。”
他确定此女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且这位高人看来是一心为大周江山筹谋,否则又怎会在大敌来犯之前来到这边关之地,做出这番苦心周密的部署。
此外,还有郑大帅、姚使君他们竟也会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相信了他们的情报,并做出了及时的安排,只怕他们与这女子以及他背后的高人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无论是何种关联,看起来他们的确是一心想守护这片山河,如此他便安心了。锦州城坚墙厚,易守难攻,若再得高人指点,则破敌指日可待,如此他和将士们的血也就不会白流了!
妻儿他已托付给了云翊,县衙之事也都向县丞交代过了,他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当日深夜,魏军果然趁夜发起突袭,他们只得在仓皇间迎战。就在不久前,他们与彼岸的人还是血脉相连的同胞,而直到真正交战之时,瞿庸才真切体会到,槃水两岸真的再也不属于同一国了,周军将士们也才真切地认识到,他们与河对岸真的已成为不得不兵戎相见的敌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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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漫天、狼烟四起、满天阴霾的战场,瞿庸瘦弱但却透着绝不屈服的文人之躯跪立在被烧去一角的大周皇旗脚下,远远望见盂县城外黑压压的一片,嘴边扬起了一抹无畏而淡然的笑意。
闭目聆听身边越来越小的刀剑声和厮杀声,四周逐渐趋于安静,瞿庸心中已有觉悟。
只见他转身望向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两人,一个一身沉稳的玄青,看起来就是一副阴沉的模样,一个一袭柔和的玉白,看面相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两个都是通身的侠气。与满目狼藉、惨烈无比的战场相比,这两个人的气质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尽管浑身狼狈不堪,仪容也糟糕得一塌糊涂,但瞿庸还是保有文人风骨,朝他二人极有涵养一揖:“多谢二位壮士,若非有你们相助,我们恐怕撑不到现在。”
那一身玉白的侠者看着瞿庸道:“从前我总以为庙堂之上尽是尔虞我诈、追名逐利之辈,今日方知,原来他们当中也有像瞿明府这样有血性的人。”
他是曲靖,乃司过盟总舵挟翼坛副坛主,在八坛中排行第二。
而他身旁那玄青的则是韩青,司过盟总舵绝地坛副坛主,在八坛中排行老大。
他二人是奉了云翊之命留守盂县,以随时掌控一手情报,同时带领他们各自的人马帮助瞿庸尽可能地延长盂县被攻破的时间。
经过两天两夜的血战,盂县首战以周军的惨败而告终,四千多守城府兵及壮丁全军覆没,用他们的一腔热血谱写了一曲保家卫国的壮丽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