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辛亥(二十五日),帝都大梁。
乾阳殿这一日的早朝大约是大周开国以来最乱的一次,枢相白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奏皇子长平郡侯!
白崇奏曰,今晨枢密府刚刚收到紫耀军监军的密报,说主帅长平侯在未得圣命的情况下擅自调兵,且缘由不清,去向不明。
紫耀军副帅明剑在奉长平侯密令领兵离开时亦拒绝向监军做任何解释,简直目无军纪,更枉顾国法,罪不容赦!
因此,监军才向枢密府紧急上奏,请求朝廷裁决。
白崇这一纸参奏,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白崇认为慕荣仗着皇子身份便恣意妄为,目无法纪,奏请对慕荣严加惩戒,以正国纪朝纲。
此言一出,乾阳殿内瞬间议论迭起,争论不休。
总的来说争论分为两派。
一派是以枢相白崇为首的军方,他们坚持严惩慕荣,以儆效尤。
另一派则是以太师裴清、定南王符文彦、三司使柳长青等为首的群臣,他们坚持认为慕荣此举必然事出有因,应待查明原委后再行定夺。
慕谦初闻此消息虽也感意外,但他的儿子他最了解。既然他会在没有上奏朝廷的情况下就擅自调兵,且缘由不清,去向不明,也不肯向监军解释,那肯定是出了什么来不及向朝廷禀报的大事。
因此,比起白崇的参奏,他更担心慕荣的安危。
白崇揪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放,甚至还进谏立刻派人前去请慕荣回京问罪。
他说的算是好听的了,明着是请,实质就是缉拿,几乎等于判定了慕荣有罪。
他这番进言自然又引发群臣新一轮更加激烈的争论。
而就在百官争论不休之时,朝廷再度收到一份边关八百里急报,并且不是送到枢密府,而是直接呈递御前的。
白崇一听便觉出不对了,却又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谦当即让常安拿给他看,原来竟是紫耀军掌书记梅晏清代笔的慕荣的请罪书。
慕荣在请罪书中将司过盟暗中告知魏竘十万联军联合犯周的情报以及他无法向朝廷解释情报来源,故而被迫只能先斩后奏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并请求慕谦不必为他辩解。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预计北境的军情恐怕很难传入朝廷,一切待他回京后自会向百官解释,要慕谦不必为他而背上徇私的骂名。
此外他还特别请求慕谦,此事暂时先不要惊动百官,也不要派遣援军,以免京城生变,给野心诸侯和觊觎大周的暗敌们以可趁之机。
最后,他在信中向慕谦保证,边关的事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好,必定守好大周疆土,一定不会让锦州有失!
慕谦看过这封请罪书后几乎要疯了,羲庭军府的情况他是知道的,魏竘十万联军啊!他唯一的儿子孤身一人领着三倍悬殊于敌军的兵力前去救援,只怕凶多吉少啊!
然而,白崇依然喋喋不休地吵着要说法,要陛下公布紫耀军送来的密报是何内容。
慕谦担忧慕荣的安危,本就心焦,白崇如此步步紧逼,就算他那点嫉妒心思慕谦都明白,可此时他也还是禁不住发怒了,当庭强硬宣告:“此事朕已知晓,但因情况不明暂不予定论,一切待长平侯回京调查清楚后再做定夺!”
白崇依旧不依不饶苦苦相逼,甚至当着百官的面怼慕谦,说他有徇私的嫌疑。
慕谦怒极,但顾及他是功臣老将,更是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自不能拿他怎样,但慕荣是他的底线,任何人但凡威胁到慕荣,他都不会妥协。
因此,慕谦当着群臣的面强硬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平侯若真有罔顾军纪国法之举,朕自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但在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朕绝不轻易给任何人定罪!此事到此为止,众卿休再多言!”
君主言辞严厉至此,就算是白崇也不好再忤逆,只得乖乖领旨。
若是可以,慕谦自然恨不得立刻派援军前去支援,然而慕荣既然在信中特别交代要他不要轻动,以免给暗中窥伺的敌人以可趁之机,他也只好照办。
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枢相,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孤家寡人而已,那把龙椅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他所有的骨肉至亲都送去了黄泉,还将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一个亲人也远远隔离,可是他却不得不坐在这把龙椅上,因为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但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就连慕荣也不能,因为身为他的儿子,身为大周唯一的皇子,就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
慕谦偶尔会想,或许当初选择收养慕荣是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他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平凡快乐、自由自在的人生。
事到如今,他唯有向上天祈祷,求上天保佑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平平安安。
好在慕荣在信中说明了有司过盟暗中相助,他觉得相对安心了一些,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初长河谷一难若非司过盟暗助,也就不会有如今这大周的江山了,司过盟盟主的能耐他是亲身验证过的。
他有时甚至在想,如若此人能为朝廷所用,那真是大周之福,更是他们父子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