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锦州,刺史府邸别院。
一头亮泽的银发,一袭清减的白衣,一张俊秀的脸,一个静坐的人。
一间还算宽大的议事厅,一张悬挂的地图,两列对放的桌椅,四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个生面孔。
站在中央的姚铁心怯怯地问坐于主位上的慕篱:“盟主,魏竘联军接下来真的会强攻锦州城吗?”
慕篱向他送去一个安静而美好的微笑,只点头“嗯”了一声。
姚铁心一副苦瓜脸:“那……盟主可有御敌妙计?”
慕篱笑意更浓,再度点头道:“有。”
姚铁心眼睛一下亮了,一副好学宝宝的模样道:“是什么,属下恳请盟主赐教!”
慕篱还是笑着,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死守。”
“啊?!”
姚铁心懵了,继而又觉得慕篱这话必然是在说笑。
“盟主,这……”
慕篱觉得姚铁心的表情变化实在太丰富太有趣了,不由也被逗乐了。
一旁云酆好心劝慰道:“铁心,不要着急,锦州城池坚固,只要我们稳扎稳打地守,就不会有问题。”
姚铁心看向云酆一脸苦相道:“不是啊酆尊者,我们若是一直这么被包围着,不迟早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嘛……”
云酆忍不了了,上前在姚铁心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姚铁心吃痛捂头抱怨:“酆尊者,你干嘛打我啊!”
“帮你敲打敲打,让你长点脑子!”
见姚铁心一脸委屈的模样,众人皆忍俊不禁,弄得姚铁心满脸问号。
只听云酆继续解释道:“你担心的问题,魏竘联军也同样有。他们劳师远征,必定没有足够的粮草跟我们打持久战。再者,竘漠此次出兵的粮草十有八九也是算在楚天承头上的,他北魏虽不算小,但土地多贫瘠,百姓多困苦,哪儿来那么多的粮草长线供给十万大军。这也正是楚天承急于攻城,企图速战速决拿下锦州的原因。所以,接下来就看我们双方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姚铁心听后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哎哟,酆尊者,你干嘛又打我啊?”
姚铁心眼含怨尤,十分委屈地捂着脑袋望着云酆。
云酆没好气道:“既然都明白了,那你还不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姚铁心好似又才明白过来,道:“是,属下明白!”
于是,他向坐上慕篱恭敬一揖,道:“盟主,那属下这就去组织百姓安置伤员、抚慰将士们!”
至于巩固城防自有慕荣和郑淳,他最主要的工作是做好后勤,稳固后方。
慕篱含笑点头,目送吃了定心丸的姚铁心乐颠乐颠地出去了,他这揭掉那狰狞的面具。
于是,云翊这才详细汇报昨夜城西危机的调查情况。
“据属下观察,此次城西危机确实非欧阳将军所为。属下遵公子之命,对欧阳将军的一举一动都严密监视,的确未曾发现他有过任何可疑之举,反倒是将军对锦州的安危显得格外紧张。自领兵镇守城西门起,他似乎生怕城防有什么漏洞,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跑去城楼上巡查一次。”
慕篱静静地听完了云酆的汇报,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但见窗外太阳开始西下,慕篱面对这夕阳露出了深切的悲悯。
对于欧阳烈,慕篱是特别叮嘱过要严密监视的,所以云翊一刻不敢懈怠,一直暗中监视着欧阳烈的一举一动。
“此外,诸位将军和守城哨兵所中之毒,就算是我也不知是何毒,其毒性之强,哪怕只是吸入丁点粉末都会中招,若不及时服解药,则必定难逃一死。以属下之能,目前仅能竭力压制毒性,尚无法为诸位将军彻底解毒。”
云酆道:“所以,小妹的意思是,欧阳将军不可能是下毒者,否则他不会蠢到自己也中毒。”
云翊点头:“且就我的观察,欧阳将军当时的反应显然是对自己中毒毫无察觉,而他发觉中毒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我赶紧告知君侯危机,我确定他是真心想要守住锦州城,这就更加证明下毒者不可能是他。”
众人看向慕篱,慕篱低眉沉思不语。
云翊接道:“另外,经属下查实,城门乃是一名中了强力催眠蛊毒的士兵开的,那名士兵的身体和精神都因此而受到了极大摧残,在完成任务后便当场暴毙而亡了。”
云酆蹙眉疑问:“那么毒是何人何时所下,又是怎样下的呢?”
慕篱忽而问:“诸位将军可知他们身中无解之毒?”
云翊点头道:“知道,但他们都坦然接受了。他们说,盂县之战原本该是他们去前线跟敌人拼命的,他们的命原本就是盂县那四千弟兄用命换来的,便是死于此毒也无怨无悔,但他们希望我能尽可能延长压制毒性的时间,因为他们想在死前看到敌军退兵,锦州脱险,他们说,这样他们就有颜面去见地下那些兄弟了。”
云翊说话间,眼中有淡淡的泪光闪烁。
慕篱蹙眉,朦胧的双眼中盛满了浓重的悲伤,问:“欧阳大哥呢?”
慕篱之神伤,云翊见之不忍,心疼道:“欧阳将军说,只要君侯平安,这点毒算不得什么。他似乎中毒中得心安理得,对解药之事也并不着急。不但如此,他还和诸位将军私下商定,不告诉君侯与郑帅他们中毒之事,以免他们担忧分神。”
慕篱只觉喉头哽咽了一下,心也狠狠地疼着,却是硬生生被他克制住了悲伤,只有盈盈泪光充盈眼眶。
慕篱明白,欧阳烈是把身中无解之毒当成了赎罪。
至此,他已完全确信,欧阳烈会背叛兄长,这背后必定另有隐情,否则他不会以这种自残的方式惩罚自己。
经过这几日的冷静思考和分析,慕篱大致已经猜到了欧阳烈会被人要挟利用的原因。
只听他用沧桑低沉嘶哑的声音命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幕后之人伤害欧阳大哥。”
下列四人皆有些意外。
慕篱看向他们道:“不论欧阳大哥背叛缘由为何,我敢肯定,幕后之人与楚天承必定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就是九门的人。”
众人一听,亦觉是此理。
慕篱接道:“他们会找上欧阳大哥,原因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都能猜到。”
众人了然于心。
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是慕荣。
直到今日慕篱才知,楚天承和九门对兄长不是没有防备,而是早在他们还未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对兄长下手了。
早在那本万恶的手札记录的帝星命格曝光之前,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兄长,或者说是为了给对付父亲留下后手。
所以,他才更加痛苦自责内疚不已,因为欧阳烈其实是在代兄长受过,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查出九门到底是以什么胁迫欧阳烈,让他得以解脱,这也算是在为兄长赎罪。
而这一切也是他不能让兄长知道真相的原因。
兄长失去的已经太多,遗憾也已经太多,如果让他知道欧阳烈是因为他才受了这么多年的煎熬,他势必会比自己更加痛苦内疚自责。
“所以,不论用什么方法,必须尽快给我查清楚,欧阳大哥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四人异口同声答:“是!”
慕篱又道:“云翊,虽然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眼下我也只能拜托你了,务必配出解药,绝不能让欧阳大哥和诸位将军有任何闪失。”
云翊道:“属下明白,属下必倾尽全力!”
慕篱随即负手立在地图前望向门外,他仿佛都能感受得到欧阳烈内心的煎熬和矛盾,这也加深了查出背后隐情的决心。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不愿看到欧阳烈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也不能让兄长身边继续埋着这么大一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