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慕篱所料,接下来的五天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攻城难,守城更难。
头三天里,楚天承命大军持续不断地对锦州城发起攻城,双方统帅心知肚明的弊端果然逐渐显现出来,周军逐渐缺器少粮,并且开始有零星的敌军登上城墙,上演肉搏战了。
而在这三日里,敌联军,当然主要还是魏军,他们对锦州发起不间断的猛攻,令守城周军疲于应战,同时派专门的机动队以大军的攻势为掩护,将那条奇长的战壕去钉搬石堆土填平,以便攻城用的重型器械能通过。
当然,这也是以不小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
而周军也只能困守城中,眼看敌军将他们辛苦挖的陷阱一点点填平。
这原本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本来这也是他们的拖延战术之一,为的就是推迟敌人攻城的脚步。
随后两日,去除了战壕障碍的敌军终于开始了全面猛烈的攻城,耶律图也终于不再只是远攻辅助,也终于加入攻城大军。
而这一切也在周军的预料之中,不如说这速度居然比他们原本预料的进度还慢了一天,这反而出乎周军的意料。
然而,面对敌联军全面猛烈且不间断地攻城,周军自始至终都战意不减,军民齐心,众志成城,连百姓也逐渐加入守城战,郑淳都对全体将士和百姓的凝聚力跟意志力感到不可思议。
但他心知,促成现在这局面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慕荣。正是因为有他这根精神支柱在,全城三十多万军民才能像现在这样拧成一股绳。
他就像无边大海中那永不迷失的灯塔,为所有人指明着方向,让所有人坚信胜利终会到来。
同样的,楚天承和耶律图也看得清楚明白,深知慕荣的存在对周军的重要性。
连续五天不间断的强攻,锦州城依旧岿然不动,周军也依然负隅顽抗,楚天承的忍耐已臻极限。
不仅他耐心将尽,敌联军连续数日攻城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对稳定军心也不利。
是夜指挥部合议时,耶律图还提醒他,从盂县之战开始到现在已过旬日,若再拿不下锦州,周庭的援军只怕就要到了,届时他们付出的一切努力可就都要白费了。
回到军帐时,楚天承便见楚昭早已候在那里了。
楚昭还是那一副慵懒闲散的姿势坐在主位下手右席,端着一个精致的碧绿茶杯问楚天承:“怎么,你终于忍到了极限,决定拿出杀手锏了吗?”
楚天承瞥了瞥并未看他、犹自把玩着茶杯的楚昭,道:“杀手锏之所以称之为杀手锏,就是因为它在关键时候的非常效用。若是轻易就拿出来,那还叫什么杀手锏。”
楚昭瞄向他,面具下的眼仍透着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邪魅和冷嘲。
“可你要知道,只要有独孤仇和他的司过盟在,要想彻底毁灭慕家父子,只怕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楚天承看向他,挑衅意味十足道:“怎么,你这是要向独孤仇示弱?”
楚昭冷笑:“你不必激我,你很清楚,九门势力本来就远不如司过盟,我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而已。”
楚天承闻言忽而想起什么,问:“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这一回,独孤仇对于我们封锁情报似乎并不着急,好像压根就没有要让这里的情报传入京城的意思。”
楚昭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仍盯着他手中把玩着的茶杯道:“对于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他继而又抬头看向楚天承道:“但不管怎样,明日便是你与慕荣一决雌雄之时了。”
只见他从容起身,浑身都散发着压迫感对楚天承道:“我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乱世当道,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想要称霸天下的枭雄,但最后成功的又有几个。这座通往权力顶峰的独木桥上,有太多跌入深渊的失败者,我希望你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对楚昭此番又近乎诅咒的祝福,楚天承只一笑置之。
自从他将楚天尧藏匿起来之后,楚昭的态度便一直是如此,不仅对他充满仇恨和敌意,还时不时地就会冒出一句这样近乎诅咒的冷嘲式“祝福”。
楚天承清楚,这是楚昭表现愤怒的方式。
这二十多年来,这个人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仇恨,他吃的每一顿饭、走的每一步路也都是为了复仇,报仇便是他活着的唯一动力。
为了能亲手了结楚天尧,即便他心中极不情愿、极其愤怒,他却仍压抑着这些情绪,听凭他的差遣,任凭他要挟,任由自己活得如此矛盾而痛苦。
这一切足以表明这个人对报仇雪恨并亲手了结仇人这件事有多么执着,而这当然也正是他楚天承想要的结果。
只要他能继续为自己所用,只要他还在向着万劫不复一步步踏进,只要他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那随便他怎样都无所谓!
只见楚天承邪魅一笑,霸气侧漏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看能够顺利通过独木桥走到最后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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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邸别院。
慕篱立在廊下仰望静谧夜空愁眉不展。
夜已深,而他却难以入眠。
不知为何,从今日一大早开始,他的眼睛就一直在跳,心中又涌起那股熟悉的不详预感,到了夜深人静的现在尤其强烈。
看来,从他决意亲自赶赴北境起就隐隐作祟的不详终于要来了。他知道,这必定和明日的决战有关。
他在心里推测,楚天承之所以能如此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地攻城,必定是因为他有相当的自信可以拿下锦州。
那么,他手里就必定握有能够一击致命的杀手锏。
他虽无法确定这杀手锏到底是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杀手锏必是冲着兄长来的。
此时,他多希望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这样他就可以发挥神通,看看对方到底握有什么底牌,如此他就能助兄长顺利度过这一劫。
云殁无声上前来,将一件裘衣给他披上,这个高大精壮的汉子看似冰冷寡言,实则很是细心,并不缺柔情。
“公子不必太过忧心,我们人事已尽,相信上苍是站在正义一方的,明日决战,胜利的一定是属于大周的。”
慕篱拢了拢裘衣,看着云殁愁云未消地浅浅一笑:“也是,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决断吧。”
恰在这时,一阵夜风拂过,皮肤感受到了风中微微夹带的湿气,他不由地嘴角微微上扬。
“决胜之机终于来了!”
云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问:“公子说的可是之前命属下转达君侯的决胜之机?”
慕篱转头,一脸自信从容的浅笑向他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回过头仰望天际,两眼泛着久违的欣喜道:“所幸我们已经事先转移了各县百姓,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最终的胜利必是属于大周的!”
云殁那张冰块脸虽然还是看不出大的情绪起伏,但那双锐利的眼中明显也闪烁着振奋的光芒。
此时,一直在屋里偷听的云清不顾云翊的拉拽和云酆的扶额摇头头疼,冲出来问:“公子,你神神秘秘地隐瞒这么久,现在也该告诉我们这决胜之机到底是什么了吧!”
慕篱看向他难得地起了玩心,坏笑道:“想知道吗?”
云清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慕篱看了他半晌,却是吐出了几个差点没让云清吐血的字:“天机不可泄露。”
“……”
云清苦着脸道:“公子,怎么你也学会拿我们寻开心了……”
慕篱看起来心情大好,这甚是难得,四人看着也欢喜,视线交错间也都满是欣慰。
经他们这一闹,适才心头的阴云似乎也驱散了一些。
“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等着看好戏吧。”
云清吐了吐舌头,表示一下不诚的抗议。
慕篱于是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锦囊秘策,转头对云殁道:“云殁,将此锦囊转交兄长。”
云殁双手恭敬接过密函,微一躬身,转身就欲走,慕篱叫住了他。
“云殁。”
云殁止步,回身恭立。
“记住,在功成之前,除了他和百里将军之外,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云殁又一揖,应道:“属下明白。”
望着云殁走出庭院的背影,感受着空气中微湿的舒适,慕篱的心情却不放松。
他再度仰望夜空愁眉不展,心中默道:百里将军,锦州之危能否解除,城中这三十万军民能否得救,大周疆土能否保全,还有兄长的皇储地位能否稳固,一切可全掌握在你手里了!若你是真心真意为守护兄长、守护父亲、守护大周而来,就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