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一遥见慕荣,亦激动得无以复加,泪如泉涌,却竭力保持微笑。
“荣儿,你是你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他唯一的后盾和支撑,所以你必须坚强,为他守住大周这片江山!”
“母亲……”
柴素一的话犹如利刃刺在慕荣心口,殷殷鲜血直流。
“荣儿,你一直都是我和你父亲的骄傲,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为了你父亲,你要坚强,不要被敌人左右,不要动摇你的决心,更不要认输!”
“母亲……”
慈母的话让慕荣肝肠寸断,这刻骨铭心的痛令他几乎要站不住,可他却硬生生地用手死死攀住城墙,不能认输,更不能倒下!
认输,只会让敌人更加嚣张;而倒下,他就看不到城下的人了。
近旁的郑淳、欧阳烈、乘风、明剑等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却是谁都没上前去打扰他,不忍,亦是不知所措。
或许是上苍也听见了他心底撕心裂肺的悲鸣,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就阴霾笼罩,北风骤起,云层中隐隐传来闷雷声。
“大郎。”
此时,一直安静看着夫君的刘蕙出声唤他。
慕荣的目光投向他的妻,心中那块深藏的柔软猛地狠狠痛起来。
这一生,刘蕙嫁给他并没有享多少福,因为他总是驻在京外,夫妻俩聚少离多,而他又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没对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更不曾与她有过山盟海誓。
然而,这个女子却始终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多年来帮助母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在父母面前尽孝道,几乎承担着抚养两个孩子的全部责任,从没让他有过后顾之忧。
而每当他回到家里时,她总是将他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即使长年驻在京外也时刻牵挂着京中那个温暖的家。
她为自己做得太多太多,而自己给予她的太少太少。
原本他以为,自己别的给不了,但至少可以给她一生一世的守护和白头偕老,可他没想到,就连这一点微末的心愿到头来也都成了终生的遗憾!
“玉贞……”
喊出这两个字便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喉头哽咽心口剧痛,令他再发不出一个字。
刘蕙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她爱了一生、守了一世的男子,眼里有幸福,有心疼,更心痛,可她也竭力维持着笑容。
她希望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美好的,是幸福的。
“大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为妻此生再无遗憾了。”
刘蕙说这话的同时,身旁囚车上那幼女的哭闹声也不断传来。
“爹爹~爹爹~我怕~我怕~”
幼女稚嫩的哭声传进刘蕙耳中,原本就疼着的心变本加厉,狠狠痉挛,令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尽管心痛欲绝,可她依然顽强地忍耐住了,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看向慕荣,倾尽所有的温柔接道:“大郎,今生是为妻有负于你,没能为你保护好母亲和二郎,更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来世若有缘,四娘还愿嫁大郎为妻,补偿今生欠你的一切!”
慕荣的心再一次遭受暴击,抠墙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指尖承受不住超越极限的伤害,有血滴渗出了,可他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依旧专注地注释着城外牵引着他所有心绪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啊!是慕荣负了你,是慕荣没能保护好你,是慕荣欠你啊!
只听刘蕙继续道:“大郎,不要悲伤,不要难过,只当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都会过去了。我们原本就是已死之人,不要为了已经成为过去的我们而放弃当下,辜负活着的人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让父亲老来孤苦无依。大郎,记得你答应过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指尖有更多的血渗出,顺着城墙流下,像极了他不肯示人的血泪。
“爹爹~爹爹~~~”
慕依风童真的哭喊还在继续,慕荣无力地伸出渗血的手,却怎么也越不过这一墙之隔的距离。
慕坚白远远看见城楼上满面悲恸煎熬的父亲,一直沉默的他竟忽然大声喊道:“父亲!”
慕荣艰难地看向他,只听那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大声道:“父亲教导过孩儿,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孩儿都记住了!父亲不要难过,孩儿不怕死!”
少年说得无惧无畏,但或许,尚为长成的他连死究竟意味着什么都还不知道。
“爹爹~爹爹~我怕……”
时年只有九岁的慕依风却没有慕坚白那么坚强,自始至终哭闹不止。
刘蕙侧头看向一对无辜的孩子,却是无言,唯有泪千行。
只听慕坚白对身旁的妹妹道:“依风别怕,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母亲说过,你越是害怕,坏人就越是得意,他们就会越欺负爹爹!你不是最喜欢爹爹了吗,那就不能让坏人欺负爹爹,对不对?”
慕依风泪眼朦胧地看向慕坚白,怯怯地喊道:“哥哥……”
慕坚白又道:“祖母说过,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依风乖,依风不哭,有哥哥在呢,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慕依风抽噎着懵懂地点了点头。
慕荣遥遥看着这一双年幼却如此懂事的儿女,犹如万箭穿心。
“啪啪啪~”
一串响亮又刺耳的拍手声传来,楚天承望着慕荣依旧笑得有恃无恐:“真是感天动地的一幕啊,连我都快被感动哭了~哎!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啊,尊贵的长平侯~”
他故意将“长平侯”三个字托得长而轻飘,满是轻慢和嘲讽。
慕荣血红的双眼再度蒙上滔天的怒焰仇火看向楚天承,牙根愤怒地摩擦着,抠住城墙的血手也满是压抑的怒火。
楚天承气焰依旧无比嚣张,看着慕荣的鹰眼中透出阴狠,嘴角扬起邪魅的弧度。
“大梁城那一次,你是鞭长莫及,救不了他们还情有可原,可如今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你明明可以救他们,却要为了这一堆烂石头砌成的东西再度放弃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次送死吗?”
楚天承的话残忍地戳中了他的要害,仿佛心上遭受了致命一击,痛得慕荣有一瞬的窒息,浑身的血液好似也在这一刻凝固,几乎要被他咬出血的苍白的双唇无助地颤抖着,心亦在尖锐的钉板上挣扎着。
三年前那场浩劫,他没能救得了他们,每每思及,他便痛苦不堪,懊悔不已,更煎熬不已。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内疚、悔恨和遗憾的中度过。他也曾无数次地祈祷,如果上天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救他们!
然而,如今机会真的摆在眼前了,他却面临人世间最极致的两难抉择!
见慕荣饱受折磨的模样,楚天承心情大好,又道:“所以,唯一不会让你再次留下遗憾的方法,就是与我做交易。我保证,只要你肯交出锦州,我便将他们完好无损地归还于你,如何?”
“荣儿不可!”柴素一急得大喊:“楚天承绝非信守承诺之人,即使你真的拿锦州跟他做了交换,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必须以大局为重!”
“大郎,母亲说得对,绝不能答应他!就算你交出了锦州城,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刘蕙亦万分焦急地喊道。
不待他喘息,也不待他思考,郑淳亦急道:“大郎,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你难道忘了盂县那四千甘愿赴死的兄弟了吗,忘了这些日子以来为守城而牺牲的那些将士了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楚天承真的守约归还了人质,可往后的日子你叫他们如何做人!你要他们如何面对那些牺牲的兄弟,如何面对城里这三十万百姓,如何面对大周万千子民!”
其余众人也七嘴八舌地急道:“是啊君侯,请您务必三思啊!”
“恳请大帅三思啊!”
……
这嘈杂的声音里,唯有欧阳烈、乘风和明剑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