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篱任由连城雪在他肩头哭成泪人,一边不停地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突然,连城雪又气又恼地开始拿拳头捶他,一边捶一边骂:“你混蛋!你既不肯认我,那当初又何必帮我摆脱和亲!你既不肯认我,如今又何苦要救我!你既不肯认我,又凭什么来管我,我死我活与你何干!现在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
面对连城雪的责骂,慕篱无言以对,只有一句:“对不起。”
谁知连城雪闻言竟猛然推开了他,梨花带雨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你对我的欺骗吗?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当初你带给我的伤害吗?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这些年来我为你伤过的心流过的泪吗?你为什么要瞒我,你可知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已经……已经……你瞒着你的父亲和兄长也就罢了,可你为何连我也要瞒?对你来说,我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和依靠吗!”
慕篱苦笑:“你明知不是这样的,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怄我。”
“那是为何,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慕篱沉默良久,终是沉重一叹,满腹愧疚道:“阿雪,我不是有意要瞒你,而是你我之间横亘了太多,我不想拖累你。如今你已知晓一切,你可以恨我,不,你应该恨我,是我害死了你的父亲,害死了你的弟弟,更夺了你的江山,害得你国破家亡,亲人不在,四海飘零,无家可归,你应该恨我的。”
连城雪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长公主殿下,我想比起我和楚天承,你大概更可悲吧?亲手把江山送到了仇人手中还不自知。”
“此话何意?”
……
“敢问长公主,当初可是司过盟给你报信,让你回来挽救大梁危局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与我问你的问题有何关系。”
“因为这便是长公主你要的答案啊。”
“你把话说清楚!”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独孤仇和慕谦父子本就是一家人,独孤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慕家取得天下!”
“可笑!司过盟再声势浩大也远在江湖,独孤盟主怎么可能会与陛下有瓜葛,更别提是一家人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圣穆皇后与独孤仇之妻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还会如此坚定地相信他们吗?”
“!”
“还有,楚天尧在落入我们手里之前便早已身中剧毒,乃是长年累月服用微剂量的剧毒所致,毒性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便是百草神医恐也回天乏术,而下毒的人,正是独孤仇!”
“……这不可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独孤盟主与陛下是一家人,是助陛下得天下的最大推手,可这并不能证明他便是害死阿爹的凶手。他与阿爹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他要替前太子殿下报仇啊。”
“……”
“独孤仇只是行走江湖的化名,他本姓云,名霆,字惠声。云家曾是官宦之家,其父曾在朝中身居要职,后来遭奸人陷害蒙冤入狱,云家因此险遭灭族,是太子殿下御前呈冤为云家翻案,云家才得以保全。洗冤之后,云父便辞官归隐,云霆亦从此不再涉足官场。”
“庚寅之变那年,太子的御前女官柴素云,也就是柴素一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不忍小皇孙尚未满月便遭人谋害,冒死带着小皇孙连夜逃出皇宫,遗憾的是,小皇孙最后还是惨死在了追兵刀下,她自己也坠下了万丈山崖。追兵在崖下搜寻了三天三夜,终于搜到了一具身形服饰打扮都与她相符的女尸,是时她的尸骨早已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追兵这才作罢,带着这具女尸回宫复命。可楚天尧不曾想到,柴素云非但没死,而且还被恰好经过崖底的云霆给救下了。”
“接下来如何,想必长公主已经猜到了吧?”
“……”
“为了达到帮助慕家得天下的目的,独孤仇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利用长公主你。他助你逃离和亲,不过也是为了留下一枚夺取天下的棋子,可长公主你却会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将来他若有所求,想来长公主必定不会拒绝的吧?同时他还收获了萧述和这个强力内应,在竘漠也埋下一个伏笔,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不是吗?”
“……”
“而事实上,长公主不正是循着他安排好的路,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力挽狂澜,将魏室江山拱手让给了慕谦?因为他们,你的弟弟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终走上自毁江山之路!”
“……”
“当日长公主殿下红衣裹素现身乱葬岗,在尸骨不存之人面前向天一誓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呵~高贵的长公主殿下,算起来,他可是你的仇人啊,他的父亲是害死你父亲的凶手,也是害你痛失亲弟、国破家亡的祸首,而独孤仇则是在暗中一直帮慕谦出谋划策的人,你与他们有着杀亲之仇、亡国之恨,可你却视独孤仇为恩人,更对慕家那个短命的小儿情根深种!长公主殿下,相比之下,我们到底谁更可悲呢?”
……
“你特意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抓来,又如此大费周章地替我找回记忆,想必是别有所图,只可惜,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至亲至爱之人了,你就算抓了我,又能威胁到谁呢?”
“哎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能不能威胁到谁,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不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便是我帮你恢复记忆的条件,不过长公主不必担心,我说过,我想要的一定是你给得起的……安心睡吧,当你再度醒来时,就会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了。”
……
直到今日,连城雪终于明白那人说的条件是什么了。
连城雪没有理会慕篱那一大堆的愧疚告白,只问了一句:“是我害你身份暴露的,对不对?”
“?”
慕篱一愣,连城雪一把抓住慕篱的手紧张追问:“是我害你的身份被他们知道了,对不对?他们利用我试探出了你的真实身份,然后他们一定会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然后……”
“阿雪。”
明白了连城雪的意思,慕篱温柔地打断了她。
“即便他们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无用,且不说我有的是办法可以否认,就算我真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你觉得还有谁会相信我就是慕篱?我这副样子,就算是父亲和大哥只怕也未必认得出吧?”
连城雪看着眼前腿不再残、发不再黑、声不再柔的慕篱,心蓦地又狠狠作痛起来。
沉默良久,她方道:“小篱,我明白你方才说的那些,可若要追究起来,我又如何呢?难道不是我的弟弟杀害了你的骨肉至亲,害慕家断子绝孙,逼得你的父亲和兄长无路可走,更让你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阿雪……”慕篱惊诧地望着连城雪,一时间五味杂陈。
然而,连城雪却笑了,笑得那样释然,云淡风轻。
当周桐将慕篱代替云霆的前因后果告诉她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当日那人告诉她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对她的父亲下毒的确是独孤仇,想要报仇的也确是独孤仇,但顶替独孤仇的慕篱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天下太平,更是为了守护他的至亲,守护独孤仇托付的司过盟。
为此,他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负重逆行了五年,甚至还将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不复昔日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模样!
因此,终于得知一切的她除了心痛,其他的什么仇恨什么恩怨她都已不在乎。
她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过,因为她的情郎所遭受的一切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心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过,因为想透了一切的她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今生今世,她只想陪在他的身边,再也不希望看到他在世界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饱受折磨,而她却一无所知!
只见她还挂着泪痕的脸上绽放出和从前一般灿烂的笑容,对慕篱无比温柔而坚定道:“小篱,你可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开过。”
“……”
“我常常在夜里梦见你,梦见你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
就在不久前,她还总会梦见那个场景,梦见他一个人躲在暗黑的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孤独绝望的孩子……
说着,她的泪便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慕篱便就着衣袖去为她拭泪。
连城雪深情地凝望着他继续道:“那个画面始终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并且正独自一人受着苦,流着泪。”
“阿雪……”
慕篱静静地听她说着,却也是除了流泪,便再说不出其他。
连城雪继续道:“小篱你知道吗,当初若非还有阿耀需要我照顾,或许我早已随你去了。”
“!”慕篱心一惊:“阿……”
连城雪伸手轻轻堵住了他的唇,含泪笑道:“如今看来,冥冥之中是上苍要我活着,因为它知道终有一日,你我还会再相逢。”
连城雪放开了手,而后紧紧抓住慕篱的双手,看着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子深情道:“小篱,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如今时过境迁,我们彼此都已伤痕累累,就让我们放过彼此,不要再拒绝上苍的恩赐了,好吗?从今以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你,再多的苦再多的痛,我都愿陪你一起受!”
心之所至,泪落无声,慕篱心头百感交集,带着细微的颤声问:“即使我是仇人之子,你也不在乎吗?”
连城雪含笑摇头:“不在乎。”
“即使我成了这副模样,你仍不在乎吗?”
连城雪依然含笑摇头:“不在乎!”
“即使我可能无法陪你白头到老,你还是不在乎吗?”
连城雪仍旧摇头,更大声道:“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连城雪一下扑进慕篱怀里,不由分说死死抱住他耍赖道:“今生今世,你都休想再甩掉我!这一次你若再敢逃,再将我推开,我便剃了头做姑子去!”
慕篱心头又暖又痛,终是认命了。
本想推开她,结果却反而连累她至深,到现在终究是再推不开了,也舍不得推开了。
如果这是天意,那么他愿意用余下不多的生命来给她幸福,爱她,珍惜她,把从前欠她的情都补回来!
他亦紧紧回拥住她,深情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逃了,也不会再放你走了。我认输了,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连城雪闻言再度留下了幸福的泪,满是泪痕的脸瞬间笑靥如花,用力将慕篱环得更紧,生怕一松手,这幸福就会跑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
曾经,他以为“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将是他余生的模样,不想竟还有“携手共白头,相守度余生”的一日。
这对青梅竹马、历经生离、死别和再世相逢的有情人终于成眷属,从此天上人间再无离分!